回顧人類歷史,如古希臘城邦、羅馬共和、建國前的美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英國等社會,由素質足夠、自主性高的「公民」組成,成員們單兵戰鬥力強,碰上重大危機時,卻會將權力集中給少數領袖調派,先以當下困境為目標,因為這樣才能充分發揮每個單兵的價值,有效解決危機。而這些社會的領袖多半是「辛辛納圖斯式」,危機解除以後便還權於民,告老還鄉,讓鄉民們回歸自主性高,單兵戰鬥力強的日常。此一模式曾經協助許多社會度過危機,我想,這就是台灣正在演出的劇本。
COVID-19(武漢肺炎、新冠肺炎)席捲全世界之下,台灣的防疫表現非常好。但是政府某些手段,卻令人質疑有侵犯人權的問題。另一方面,一些人認為防疫成功,是由於台灣人民尚未擺脫威權時代舊習,習慣服從權威,自我限制自由,成熟的民主社會不該如此。
究竟該如何理解台灣防疫的本質?一篇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的讀者投書提到「辛辛納圖斯式」這個名詞,令我恍然大悟。
辛辛納圖斯(Cincinnatus)是 2400 多年前,羅馬共和時期的一位領袖。羅馬面臨危機時,他臨危受命成為集權的獨裁者,順利帶領羅馬走出困境。危機結束後,他主動放棄權力,退休回家,安享晚年。
上述情節未必完全符合歷史事實,但是不論真實的辛辛納圖斯如何,他被建構的歷史故事,成為羅馬人人稱道的政治聖人樣板,流芳百世。帶領美國獨立的第一任總統華盛頓,便被稱作當代的辛辛納圖斯;美國城市辛辛那提也是為了紀念他。
法國大革命後成為集權領袖,隨即登基皇位的拿破崙,則是華盛頓與辛辛納圖斯的反面樣板。
要理解台灣防疫的本質,必需知道台灣是怎麼成功的。普遍認為,追蹤接觸者(contact tracing)是台灣防疫的關鍵法寶,每次鉅細彌遺的疫調足跡,卻往往讓人質疑是否過頭,每過一段時間就起一次爭議。
服從國家機器的權威,確實是疫調和追蹤能成功的條件。然而,台灣防疫的成功,追蹤只是金字塔的上層。如果沒有那麼詳盡的追蹤,台灣防疫的結果將不如現在,會有社區流行,但是規模應該有限,和多數國家相比仍然為不錯的結果。
台灣防疫金字塔的底層基礎是什麼?我想是大部分民眾,將防疫視為勝利目標明確的戰爭在投入。
台灣不論什麼政治立場、社會背景的人,大部分都認為防疫是重要的事(主張的手段可以截然不同就是);政府之外,基層有非常多自發性的防疫小單位,政府與民間各式資源也交叉支援。這才是台灣防疫能成功的堅實基礎。
照其他國家的狀況,光靠台灣民間的自發防疫行為,就足以將感染源的數量壓制到夠少,不會進入指數成長期,在此之下,實施口罩、消毒等防疫措施,足以令疫情不至於失控,滿分 100 的話大概有 70 分水準;疫調、追蹤等手段則是錦上添花,再將感染源壓制到零,超過 90 分。
台灣從政府到基層人民,求生意志非常強烈,將武漢肺炎視為目標明確的戰爭在打,每一階段的成功,又提供正向回饋的成就感,抗戰愈來愈帶勁。
相比之下,多數疫情失控國家的目標糊裡糊塗,將瘟疫視為一場不情願的麻煩戰爭,即使某些方面投入大量資源,成效不彰之下,人心愈來愈殆盡,許多民眾自我安慰「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那麼面對一個死亡率未滿 1%,年輕就是抵抗力的傳染病,當下也就不值得那麼在乎了。
以基層傳統雄厚的美國來說,近年遭遇的變局是有目共睹。美國大城市人口眾多、組成多元,表面上人人自由,實際是基層凝聚力大不如前,面臨傳染力強的病毒危機時,城市無法有效應對,成為病毒繁衍的溫床,再源源不絕輸出其他地區。也難怪美國整體的疫情無法降溫,隨時又會大爆發。
相比於沒有經歷過威權統治的美國,台灣社會整體上確實更加服從政府權威,對防疫有正面影響,但是這與帝國治下的草民自願放棄自由,本質上是截然不同的情境。
回顧人類歷史,如古希臘城邦、羅馬共和、建國前的美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英國等社會,由素質足夠、自主性高的「公民」組成,成員們單兵戰鬥力強,碰上重大危機時,卻會將權力集中給少數領袖調派,先以當下困境為目標,因為這樣才能充分發揮每個單兵的價值,有效解決危機。
而這些社會的領袖多半是「辛辛納圖斯式」,危機解除以後便還權於民,告老還鄉,讓鄉民們回歸自主性高,單兵戰鬥力強的日常。此一模式曾經協助許多社會度過危機,我想,這就是台灣正在演出的劇本。
要成就一場坎尼會戰,不只需要一個漢尼拔,還需要一個法羅。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如今瘟疫戰爭仍在進行,要成就一場辛辛納圖斯式的勝利,不只需要一個不戀棧權力的辛辛納圖斯,還需要一群高素質的羅馬公民。
延伸閱讀:
金融時報讀者投書《台灣揭示對抗武漢肺炎的辦法(Taiwan has shown the way in the fight against Covid-19)》(連結)
作者 / 寒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