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100分」這看似輕鬆、無害的行為,其實隱含不少弊病。
校方義正辭嚴地要老師杜絕作弊歪風,然而,當老師揪出作弊者時,往往沒有受到保護。
這學期,終於在1月中旬畫下句點。送出成績的那一刻,總得歷經幾番掙扎。廣設大學後,只要繳學費,人人都可以上大學,大喇喇地對老師指手畫腳。這次的期末考,讓執教鞭十數載的我大開眼界,感嘆現在連牛鬼蛇神都可以進入校園,肆無忌憚地對老師咆哮。
令人難忘的監考經驗
期末考是學期結束的一個標誌,學生參加考試,檢視是否對老師傳授的知識有所悟,老師更有卸下重責的感受。這樣的考試,通常是愉快的,因為緊接著就是放長假。然而,我遇見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考試前,我習慣再三說明考試規則,只希望學生不要踰矩,損害自己及他人之權益,如手機轉靜音、不可撥接滑手機、不可交談等,倘若可以參閱課本,則不能共閱一本書。這樣的規則,合理且易遵守,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發生了。事件的主角,就稱他「曾同學」吧,約莫40來歲。
鐘聲響起,考試開始。這一堂是Open Book考試(開書考)。監考過程中,我瞥見曾同學跟一位女學生共閱課本,當下就請他遵守規則,卻換來他的辯駁:「啊──我們就只買一本書啊!」經勸導後,兩人才分開坐。
很快地,教室又恢復寂靜,只有沙沙的原子筆聲和翻書聲。但過了十幾分鐘,曾同學竟滿不在乎地滑起手機。此舉,令我相當錯愕。經告誡,才意興闌珊地把手機收起來。原以為這種怪事應該就此結束,沒想到接下來發生的,更令人詫異。
依規定,鐘響過後20分鐘,即可交卷。到了可以交卷的時候,曾同學大搖大擺地走到講台,然後重重地把考卷甩在講桌,發出「碰」的一聲巨響。有那麼幾秒,腦海閃過無數個念頭。而這些念頭都圍繞著一個問題,那就是:「身為老師,我該怎麼處理?是嚴厲指責他,還是委婉勸告他,或者以作弊來處置?」不過,我很清楚,面對這樣一個學生,無論怎麼做,都不會有圓滿的結果。
倘若現今的教育環境可以對老師友善一點,或許我會更勇敢地站出來指正他的行為。
台上有個明規定,台下有條潛規則
清晨醒來,就收到系主任傳來的訊息,內容大抵是曾同學向他求情,說自己的作文被打零分(因為抄襲)、要我別當曾同學、後續問題他會處理等。事實上,我早就送出成績,而且堅定不渝地遵循系的期盼,讓同學全數及格。這樣的潛規則,相信不少老師都遇過。對於那些理應被當的同學,老師也許第一次、第二次會堅持,但最終還是會因為系主任的關照或同儕的壓力而妥協,畢竟招生不易。
後段班學校的作弊風潮,時有耳聞。由於不想得罪學生,百分之九十九的老師會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面對學生的作弊行徑,老師確實處於兩難境地。如果大義凜然地揪出作弊者,不只讓對方顏面盡失,埋下日後被報復的種子,而且易被主管和同事視為不識時務者;但是若不揪出來,又如何面對這麼多緊盯著自己的目光呢?
校方義正辭嚴地要老師杜絕作弊歪風,然而,當老師揪出作弊者時,往往沒有受到保護。明規定在檯面上說得振振有詞,令人義憤填膺;但潛規則卻在檯面下四處流竄,顛倒是非。弔詭的是,兩者並行不悖地運行著。
我糾正曾同學的行為,儘管換來被甩考卷的尷尬場面,但仍不後悔當初的決定。這樣的故事僅是冰山一角,「不能當學生」、「不可登錄缺曠課」都是加諸於老師身上不合理的潛規則,不只將老師陷於危險的處境,更是損害認真求學者的權益。
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
少子化讓招生陷入困境,可以說一年比一年更嚴峻。然而,這樣的困境,是否就可以讓老師失去原則、甚至喪失尊嚴?
每學期,老師要接受兩次教學評量(期中、期末),為了讓評量分數高些,「給學生糖吃」是最有效的方式。考試簡單、作業輕鬆,就是一條捷徑。我曾在系辦聽到系助嚷嚷:「這次學生考得比較差喔!以前主任的考卷,我都100、100的改欸!」頓時,才明白原來給100分是常態。對需要申請獎學金的學生來說,分數是何等重要,所以,師生之間就形成合作無間、互蒙其利的微妙關係。
「給100分」這看似輕鬆、無害的行為,其實隱含不少弊病。當100分變成常態,是否讓學生誤以為在這門課程具有堅強實力?人人都拿100分,真的公平嗎?又,不給高分的老師,相形之下,常常被惡評為難搞。
韓愈言:「師者,所以傳道、受業、解惑也。」(〈師說〉)傳道之所以名列第一,就是告誡老師要把傳習儒道視為首要。儒道,不外乎仁義之事。孟子論及人皆具有仁、義、禮、智等四端。仁是惻隱之心(憐憫傷痛之心),義是羞惡之心(羞恥憎惡之心),禮是辭讓之心(辭謝退讓之心),智是是非之心(辨別是非之心)。如何使學生擴充這四個善端,正是師者的責任,但現在的教育,早就把傳道拋諸腦後。
少子化這個大海嘯確實讓不少學校淪為學店,但除了販賣文憑,高等教育至少該為莘莘學子做些什麼。是奮力一搏也好,是垂死掙扎也罷,都要讓師者巍然屹立於滾滾浪潮中,永不被淹沒。
作者 / 雲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