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散居在東南亞地方乃至全世界各地的華人一樣,一代一代各自發展出、創造出適應在地生態環境而相異於早初漢人祖先的新文化。在位於太平洋的一方島嶼上,身為後裔的我們,選擇了民主自由,走上不一樣的道路,變成了另外一個新族群。
中國漢代以後直到大航海殖民時代以前,來到東南亞地方的華人,一種為行商商人,一種是躲避戰禍的人們。
這種移動遷徙模式,一直到近代太平天國餘部舉兵失敗後不少人逃入泰國(暹羅)及其他東南亞地區,幾乎每個時代都有、不勝枚舉。對於華人來說,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逃離困境的習慣路線了。
那時,環顧中國神州大地的四周:
北方,氣候惡劣,一直以來游牧民族對中國邊境侵擾、構成威脅,中國政府在那兒向來都是重兵把守,因此建造了萬里長城。如果逃到那裡,簡直羊入虎口,或者多少有漢奸的嫌疑。
西邊,自然條件同樣糟糕,就算存活下來,在那樣的地方也很難重新蓄積力量、東山再起。
東方,朝鮮或日本,這條逃亡路線或許可行,但是通常需要一定的時間準備適當的舟船及海上給養。而且,在那個時代,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海路還是一條畏途。
南邊,崇山峻嶺,追兵不容易發現,同時也發揮不出大部隊的優勢。加上,這兒生活並不難,食物來源和居住地方都不會出現什麼樣的大問題。
從事海外商業貿易活動的中國商人考量到,北部和西部的經濟落後,無從發展良好的經濟活動,那麼就只有往東南方向了。
中國商船從南方幾個沿海港市出發,目的地直指印度,在航海過程中始終儘量貼著海岸線而行。中途必然會經過一些東南亞國家,必須在這些地方停泊數日,或交易商品、或購買糧食、或補充給養、甚且換乘船舶。這些飄洋過海來到東南亞地區的人都以經濟利益掛帥,因為這裡生活容易,有些人因緣際會就留了下來,成了海外華僑。
緊接著,就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往來交流。東南亞地區派人遣使去到中國,除了對中國表示友好的外交活動,還有以禮物交換禮物的貿易活動。
時至唐宋兩代,中國對外貿易日益興盛,東南亞各國商船到達廣州、泉州、揚州、明州、交州進行交易絡繹不絕,華人前往東南亞經商的也不少。海上交通仰賴季風/季候風,每年中國往赴南海的人必須依靠陰曆十一月的東北風,然後隔年再回到家鄉。其中不少人適應了南洋生活,而選擇留下來,在宋朝時旅居東南亞的華僑尤其多。
宋朝文化勃興,民間開始流傳專門記載東南亞諸國的書籍,而印刷術的發明與之密切相關。這些史料典籍為現代的我們提供了解當時華僑在海外的生活情況,以及研究東南亞風物民情史地的珍貴素材。
南宋之際,全國政治中心南移,北方漢人大量南遷,使得南方的經濟--尤其是手工業和商業--有了進一步的發展,而海上交通及貿易促進了造船業的進步。此外,宋朝政府因北方時時侵擾威脅,而需要龐大財政收入,便鼓勵海外貿易,以廣州、泉州、明州為三大交易港市。大批商人隨後來到這裡,不僅帶來鐵器、瓷器、漆器等商品,也傳入有關蔬菜水果的農業種植栽培技術。且中國人所使用的度量衡也在此地普遍被運用,一直到近代。
大航海時代初期,南洋海域的島嶼剛剛被探尋,四海為家、骨子裡或許有著浪漫漂泊氣息而想要找尋另一方天地的水手們來到這裡,生活安逸,沒有國內教會和王室的壓迫,在此有很高的社會地位,比起故土的生涯來說還要不錯。他們還未帶有任何殖民色彩,不少來自葡萄牙的水手選擇永久留了下來,甚且終老於這些島嶼上。
當時,中國社會允許一夫多妻,常年在外旅居的華僑往往在當地討老婆,第一代華人與東南亞在地人通婚,後一代之中仍然有較多人是中國血統的,逐漸在當地自成一個系統的社會。
這個小社會幾乎就是一個新民族,具備了應有的必要條件:
1)同一地方
2)共同生活
3)共通語言
4)共同文化
5)共同心理
近代二、三百年來,在東南亞地方形成一個年輕族群,當地人稱他們為「峇峇(馬來語:Baba/Peranakan)」、叫她們是「娘惹(馬來語:Nyonya/Peranakan)」。
「娘惹(馬來語:Nyonya/Peranakan)」,出自閩南語,後來被馬來語吸收,原來是指女士、太太,現在則意指僑生華人女子。「峇峇(馬來語:Baba/Peranakan)」,幾乎不可考,在東南亞當地人們口語中及媒體上經常可以看到、聽到這個詞語,所指的是僑生華人男子。
這些華僑往往已經有好幾代祖上世居南洋,祖輩的傳統在後代的身上很是淡漠了,但是祖國的文化遺緒依舊留著尾巴。
他/她們是特殊的一群人,既不是在地馬來人,也不再是原來的華人了。他/她們學會了適應,也確實創造了一些新東西。
他/她們的語言大多時候以當地話為主,但是常常不自覺地在話語間參雜了些許閩南方言,因此所說出的當地話有些不道地。
他/她們對於製作糕點很有興趣,精巧而充分利用在地特多的東西--椰汁,很多糕點都用椰汁、椰絲來作配料,並講究色香味俱全,非常受到南洋人的喜愛。此糕點,被叫做「娘惹糕」。
娘惹的服裝穿著,既不同於馬來人的紗籠,也不像是中國人的旗袍,而是獨具特色且因應當地氣候的「娘惹裝」。
他/她們自然而然也受到當地民情風物的深刻影響。吃飯時,很少使用筷子,而是向在地人那般用手抓食;抱小孩也不是把小孩的兩腳放在前面身子用雙手抱住,而是用一塊布將小孩掉在腋下用單手托起來,小孩的兩腿夾住大人的腰間。聽說,這樣的方式省力且方便走路。
他/她們在許多方面都已在地化,但是有些祖國風俗習慣的細節還是保留著。他/她們也熱熱鬧鬧地過中國農曆新年,也鄭重其事地祭祖拜神。他/她們當中許多人仍舊信仰佛教,並沒有跟隨當地馬來人皈依伊斯蘭教。基本上,他/她們也拒吃馬來人嗜之如命的檳榔。
人類,並非機械式地扮演文化根深蒂固的指派角色及社會分工,總是不由自主地主動選擇、決定文化走向和趨勢。每當處於一個全新環境,人們總是會從文化慣例制約及傳統風俗習慣之外尋找其他解決辦法以及機會與出路。
生活在台灣的我們,有一大部分的早期先民同樣來自中國大陸沿海一帶,就如同散居在東南亞地方乃至全世界各地的華人一樣,一代一代各自發展出、創造出適應在地生態環境而相異於早初漢人祖先的新文化。在位於太平洋的一方島嶼上,身為後裔的我們,選擇了民主自由,走上不一樣的道路,變成了另外一個新族群。
作者 / 黃耀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