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不在於:「國家這麼暴力,我們還要讓它存在嗎?」卻在於:「既然國家必然隱含暴力,我們該怎麼節制它的暴力?該怎麼做,才能讓暴力只能用來保護人民、而不至於(或盡可能少)傷害人民?…」
日前,「公民行動影音資料庫」刊登了洪申翰先生的大作「暴力難道不是國家的構成本質嗎?」;作者根據其與鎮暴警察談話的經驗,推論出「暴力是當時『國家』的理性選擇」,甚至「暴力是國家的構成本質」,並據此質疑「參加選舉進入體制有何意義?拉倒國民黨、建立新國家又有何意義?」針對洪先生的質疑,筆者想藉此一隅略抒己見。
筆者先小小繞個彎、從精神分析開始:在一次研討會上,有位學者提問:「存在『完全沒有暴力的性』嗎?」(不是指法律上的暴力、而是廣義的暴力)或者,我們可以提出接近的問題:「存在『不伴隨攻擊本能的生命本能』嗎?即使存在,它可能運作嗎?」略懂精神分析的朋友都會對以上的問題做出否定的回答。然而,我們就要拒絕性嗎?就要拒絕生命本能嗎?甚至拒絕生命、拒絕行動嗎?這樣的拒絕不是更徹底的暴力/死亡嗎?
正如該文所言,暴力正是國家的構成本質,但照顧保護也是國家的構成本質;即使是最粗暴的統治者,也不太可能完全沒執行照顧保護的功能;甚至,某些照顧保護的功能,其執行也必須有暴力作後盾。而且,任何人類組織,即使不叫作國家,如果要執行有意義的功能,也必然多少有些暴力,包括相當程度地排除他者、限定成員義務…。更不必提人類以外的動物社群、動物個體了。
所以,問題不在於:「國家這麼暴力,我們還要讓它存在嗎?」卻在於:「既然國家必然隱含暴力,我們該怎麼節制它的暴力?該怎麼做,才能讓暴力只能用來保護人民、而不至於(或盡可能少)傷害人民?該怎麼做、才能在這樣的前提下、仍然發揮照顧人民的功能?我們能為此目標發揮甚麼功能?」組織政黨、投入政治,進入國家體制、或是建立新國家,就是基於這樣的思考。
洪先生在文末質問:「經歷了國家暴力,你還相信『拉倒國民黨,建立新國家』嗎?」管中祥先生追問:「難道新國家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國家的暴力本質)嗎?」對此,筆者也好奇想問:難道「新天下帝國」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嗎?超巨型的「天朝帝國國家機器」是比「民族國家機器」更溫柔?或是天朝早已超越了這個問題?如果是,那麼中國國境內、既頻繁又嚴重的國家暴力又是從何而來?
有些問題是不可能徹底解決的,人類就必須在這種狀況下努力生存、並努力減少暴力的傷害。而且,既然鎮暴警察(L. Althusser 所謂的「壓制型國家機器」)會想到「讓人民害怕、不敢再佔領政府機關」,人民就更要努力「讓國家機器(統治者/執行者)害怕、不敢再對人民使用過分的暴力/不必要的暴力」。追究暴警、落實轉型正義,一部分的意義就在這裡。
作者 / 陳俊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