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2010年代初期,以反對既有獨裁政權、呼訴民主化及改善民生為主要內容的「阿拉伯之春」其中一環的敘利亞內戰,從2011年爆發後,巴夏爾.阿塞德(一般俗稱小阿塞德,以與也是獨裁者的其父、俗稱老阿塞德的海飛茲.阿塞德做區分,下同)政權的政府軍,一度與反體制各方陷入激戰,但他仍然算是相當幸運,因為他在2018年起、乃至於2020年簽訂臨時性的停火協定後,總算是獲得暫時喘息的空間。
不過,從11月底以「沙姆解放陣線」(簡稱HTS)為首的反抗軍,在敘國北部大城阿勒坡,對小阿塞德的政府軍與親政府軍的民兵發動總攻擊開始,原本一度看似牢不可摧的小阿塞德政權,局勢開始急轉直下,不到2個禮拜的時間內,阿勒坡、哈馬及荷姆斯等大城,陸續由政府軍及親政府民兵一側,易手到反抗軍一方;小阿塞德政權面臨巨大危機,在其傳統盟國—俄羅斯及伊朗無力援助,而向美國與以色列等過往敵手求援、承諾將驅逐伊朗及其真主黨側翼勢力,也遭到美國即將離職的拜登政府、川普總統當選人過渡交接團隊,以及以色列納坦雅胡戰時內閣的一致性「已讀不回」以後,原本敘國軍方計畫收縮防線、集中兵力到首都大馬士革週邊,以一舉殲滅反抗軍的計畫,也因為敘軍薪資及補給等問題的持續惡化、期待的援助也未能到位等因素交集,而因此胎死腹中,甚至敘軍的潰逃及棄職,也逐漸成為肉眼可見、無可逆轉的趨勢。
最後,敘國首都大馬士革,在小阿塞德與其家屬親信等人搭機出逃、下落不明(後抵達俄羅斯首都莫斯科,獲普丁政權以所謂「人道」理由給予庇護)後,小阿塞德政權的內閣及敘國軍方殘部的將領,形同「無血開城」般地將大馬士革讓渡給反抗軍,長達將近14年的敘利亞內戰就此結束,阿塞德父子維持54年,既獨裁、又殘虐的統治,也正式就此終結。
冷戰時代,蘇聯在中東地區的布局重點,在於拉攏發動推翻王政革命後的埃及,以及脫離國際聯盟委由法國遂行的信託統治、建立共和國後的敘利亞;而在埃及革命後,帶領埃及投向蘇聯陣營的納瑟總統過世,由其副總統沙達特繼位,沙達特以埃及政府破獲「蘇聯駐埃大使館密謀政變、赤化埃及」案為導火線,結束埃及親蘇路線,重新向美國與以色列示好,並與原本被認為是強硬派的時任以色列總理—比京,簽訂「大衛營協定」與「埃以和約」,收回在第4次中東戰爭「贖罪日戰爭」後,被以軍佔領的西奈半島以後,由阿拉伯社會復興黨、特別是阿塞德父子執政的敘利亞,對於蘇聯、乃至於俄羅斯在中東的戰略,地位也就益加重要,不僅敘利亞在地中海東岸的重要軍港—塔爾圖斯港,成為前蘇聯及俄羅斯海軍在地中海活動的重要據點、以及向印度洋推進不可或缺的中繼站,在近年來俄羅斯與法國,以北非及西非為主要舞台、爭奪區域影響力主導權的工作當中,敘利亞也成為俄羅斯向該處的查德、馬利、布吉納法索及蘇丹,乃至於稍遠一些的中非,輸送傭兵及作戰物資,在各該國家擁立或維持親俄政權,所不可或缺的節點。
但,隨著俄羅斯在2022年2月24日起,爆發全面入侵烏克蘭的戰爭,俄羅斯在侵烏戰場上,從人力、軍需,再到被西方制裁下的戰時經濟,即使在有中國提供各種物資及軍資金、伊朗及北朝鮮向其出口無人機及彈藥等軍用物資的情況下,也難以免於漸次陷入泥淖的命運後,俄羅斯逐漸自顧不暇,在敘利亞小阿塞德政權這樣的傳統盟友,遭逢內戰爆發以來最大危機的時候,以「俄羅斯國內還有更優先的事項」為由,表明無力繼續援助小阿塞德政權,也就成為不出所料的結果。而伊朗方面,則是受到國內經濟持續低迷、通膨高漲影響,導致一度看似在葉門與紅海週邊、黎巴嫩南部及敘利亞等地遍地開花的「什葉派革命輸出」舉措,也逐漸走向強弩之末,也無法在小阿塞德有難時,為其提供更多援助,在2大傳統盟邦援助斷絕、而前述轉換陣營的嘗試也失敗的情況下,小阿塞德的敗亡,實在是再合理不過的結局。
而敘利亞小阿塞德政權的敗亡,對於俄羅斯與伊朗這2個過去以敘國為重要節點,開展其各種擴張活動的國家而言,就算不是致命的打擊,也將會是各自的重創。
俄羅斯以敘國為節點,在非洲多國所進行的增大影響力與擴張的活動,在節點失守、新節點也難覓的情況下,恐怕將很難避免收縮;俄羅斯的黑海艦隊,在既已遭到烏克蘭多次擊沈或擊傷其大型作戰艦,而敘國的塔爾圖斯港,也因為小阿塞德政權的垮台與俄艦的撤退,而可能無法再為其所用的情況下,今後俄羅斯海軍在地中海及印度洋的活動能力,將會遭到進一步的削弱;連帶地,作為俄羅斯展現軍事存在感所需的代償,在普丁政權結束侵烏戰爭、轉換其國家戰略,或終於不支垮台以前,俄羅斯將會在其太平洋一側,或自力、或與中國協同,加大對美國、日本,甚至韓國的軍機軍艦侵擾的頻率與強度。
至於伊朗,在其長期豢養,以黎巴嫩南部作為其主要根據地,甚至已經儼然黎巴嫩國內「國中之國」的真主黨,由於巴勒斯坦「哈瑪斯」集團在2023年10月7日起,對以色列發動全面總攻,其迦薩根據地遭以色列國防軍近乎犁平式的毀滅打擊,而真主黨竟與哈瑪斯聯手,開啟對以色列北部的戰線,因此在近期也遭到以色列國防軍重創的情況下,已經使得伊朗最高領袖哈米尼持續執行,「輸出什葉派革命」、與遜尼派及瓦哈比主義相抗的擴張戰略,失去其中一根支柱,這次再失去小阿塞德政權的敘利亞,對伊朗的擴張戰略又是一次打擊,而接踵而來的打擊,加上中俄自身也問題重重、無力外援的因素,則可能使伊朗主張與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修復關係的一派,在該國內論中暫時取得上風,以爭取更多喘息、徐圖再起的空間。
然而,在以上的短期影響之外,長期而言,更需注意的是,俄羅斯由於國力浪擲在侵烏戰場上,對該國人口結構、經濟及軍需產業等各方面,所造成的深重打擊,使得以敘利亞等處為節點的對外擴張趨向收縮之餘,若沙姆解放陣線未能組織一個有效運作的新.敘國中央政府,導致敘利亞如同利比亞般,開始走向軍事與內政等諸般意義的碎片化,這樣的地緣政治地震,會以什麼樣的速度與態樣,傳導到敘利亞週邊、甚至更外圈的歐亞大陸各國,例如:
—俄羅斯國力逐漸衰退的情況下,俄羅斯所控制的高加索地區,會不會重新像1990年代的車臣般,出現反抗莫斯科的勢力?
—萬一俄羅斯普丁政權在俄烏戰後逐漸不支,高加索地緣政治的破碎化,其效應會不會更進一步地,傳導到歐俄與北亞各地,使長期受到莫斯科中央壓制的各民族,也開始出現爭取獨立的風潮,甚至引發俄羅斯的第2度解體?
—另一方面,中東地緣政治的不穩,會不會間接成為原本就在民族與語言等各方面,也本來就是破碎地帶的阿富汗與巴基斯坦,引發更多內紛,並透過中國殖民的東突厥斯坦等處,將這些不穩震波進一步傳導到中國的動力,從而引發歐亞大陸內的更多動盪?
對於台灣而言,雖然以上這些事態、以及對可能的骨牌效應的推測,是發生在幾千、甚至上萬公里以外的事情,但其地緣政治的震波,仍然有可能漸次影響到作為台灣唯一敵國的中國,並將可能在與中國經濟衰退、社會不安增大,以及中國當局阮囊羞澀等因素交會後,成為東亞大陸現體制「脆斷」、進入新一回合治亂輪迴的動能,因此,台灣社會在強化自身安保體制與各項國力、對抗並翦除藍白等中國第五縱隊之餘,宜分出一些些的注意力,觀察歐亞大陸地緣政治未來可能的發展,並就對台灣的可能影響,預作規劃與準備。
作者:吳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