罹難者家屬在傷痛之餘,不久之後又無可避免要承受漫長折騰折磨。
作者 / 敏洪奎
復興航空客機發生空難後,日來各電視台新聞報導,已多次播映出已為死難者設置靈堂,柯市長與到場家屬握手致慰,以及前此曾反對遷移松山機場的毛治國深深三鞠躬行禮致哀等等鏡頭。這諸多場景,也讓人想到罹難者家屬在傷痛之餘,不久之後又無可避免要承受漫長折騰折磨。
近期正式隆重公祭之日,眾家屬自是必須身著中式或西式喪服侍立靈堂旁側,面對一批又一批公私團體上香獻花祭拜,要一次又一次敬謹「家屬答禮」,遇有各形各色各路「長官」趨前溫慰,更要表現出由衷感激。整套過程可能歷經三數小時,體能較差家屬恐也只能勉強支撐。想來亡者有知,應也不願見到家人挨受這種無謂擺佈。
不久前的另一則電視新聞,顯現出另一文化下的喪禮是如何之簡樸自然,全無繁文縟節虛禮,對死者毫無助益,徒然增添生者身心負荷。
沙烏地阿拉伯國王以90高齡去世,遺體是僅經簡單宗教儀式,即由數名親族或官員以屍布掩蓋擡送入土,沒有什麼家祭、公祭、輓額、輓聯,更不見什麼家屬匍匐致哀儀式。世人對伊斯蘭教義有不少不能苟同之處,但對其文化不事鋪張摒棄虛禮的喪葬,不能不留下深刻印象肅然起敬。
曾經來台訪問的沙王費瑟,依據新聞報導也是遇刺身亡後,當天日落前即依教義安葬入土,再覆以細沙亂石即告完成,真是來自塵土也歸於塵土,君王之尊也不例外,堪稱灑脫之極。
一般基督教國家處理君王顯貴人物喪葬,不似伊斯蘭教之簡樸,也並不大事鋪張窮奢極侈,吸人民之血諂媚死人。如英國即是不論國君貴族、名臣名將乃至文化名人,最終歸宿也不過是倫敦西敏寺大教堂一隅。美國壓住總統墓園也和中上人家無甚差異。
相形之下,埃及法老王的巍巍金字塔,中國歷代君王的陵寢,顯示的恐正是人性的墮落,無止境的貪婪,在世時享盡榮華,死後也要繼續享受,精神境界較伊斯蘭教和基督教培育薰陶之文化差之遠矣。而中國漢人沉迷於營建高墳巨墓,或可稱之為陵墓狂,也並未隨現代知識輸入而消失。國民黨人號稱革命,也仍在名義上統一全國後不願民生凋蔽,投擲鉅資為他們的總理興建一座宏偉中山陵,仍脫不出傳統腐朽思維。
我本人曾到淡水龍巖集團所屬靈骨塔「社區」祭拜逝去長輩,也曾到北投山區一所專屬富商大戶人家墓地園區,陪送一位尊長走最後一程。兩處都給我以彷彿進入死亡國度的沉重感覺,也感慨為何先後來台移民,未能把這種恍似將死人當活人看待服侍的陋習,拋棄在黑水溝之西;更痛惜為何破壞秀麗山林,硬搶未來子孫之地,以安置靈魂早已不知投向何方者的軀體或骨灰。偌大塊土地都封賜給死亡。
國人之擇惡固執,不惜耗費鉅資於墳墓靈骨塔,已非現代思維,而家人亡故後的招魂,以及從頭七以至七七等等儀式,也是完全不符世界三大主流宗教哲理,中國固有道教想也本無這種種規約,而純然是歷代民俗產物。一一遵行,則恐除折騰活人之外更無其他功能。
我本人的岳家是南部鄉村農戶,岳父母身故時自然依當地禮俗辦理後事。我當時以孝婿身份參與整個過程,雖然身體尚稱硬朗,也被折騰到七葷八素。尤其是請來的誦經員,高誦梁皇寶懺等薦亡佛經,彷彿唱來無休無止。唱者愈唱愈起勁,我和內弟姨妹等人則都快已支撐不住。兩次的誦經者都非出家人不具神職身份,所以我稱之為誦經員而不稱法師,我也不相信這種追薦方式能對我故去岳父母有何助益。
如今我年歲已不小,也不知無常何時到來。鑑於上述種種感受,我已給子女留下一份備忘錄,要他們在我身後務必遵奉照辦。茲將其要點列述如下,也算為移風易俗盡到一份心意:
1.不發訃文也不設靈堂,公祭家祭全免,以期不驚擾親友不折騰家人。
2.火化後不進靈骨塔,即連簡單樹葬也不必,骨灰以最經濟方式處理即可,以期符合昔日高僧臨終偈語精神,「猛舉無情火,僥卻臭皮囊,緣法隨風撒,光明照十方」。
3.不須請法師或所謂師兄師姐費神助唸。我一生善惡自知也慨括承受業報,投向該去之處,不勞追薦「代言」。
4.家人或親友若確懷念,則請大小不拘,行一樁善事以為紀念,或認養第三世界國家一位貧童,或領養一隻街頭乳貓、幼犬,或贊助「流浪動物之家」百元或千元或萬元,或向一位存有心結朋友伸出和解之手,餘則類推。苟能如此則比跪拜服孝或獻酒獻花更溫馨、更有意義也。
上述這一另類喪葬思維,不知能否多少得到認同?
作者簡介:
1972年曾以「孤影」筆名發表《一個小市民的心聲》,感於社會紊亂經濟蕭條,因此主張政治穩定高於一切,被當時執政當局引為宣傳利器。後因感嘆執政者保守極權毫無進步,開始為文呼籲外省選民放棄敵視心態,理性面對本土化的大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