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鄭宜農以首張台語專輯《水逆》獲為金曲台語歌后,因她以華語致詞之故,受到許多人們的大力抨擊,其中不乏管仁建以社論的形式嚴厲批評。而這件事馬上就有其他人為其辯護或反擊,其中作家苦苓就以其在美用華語演說,讓中國籍聽眾也能理解、認同其理念為例,進一步主張「語言真的只是交流工具」,跟愛台灣無關,並以謝龍介擅長講台語,卻總是唱衰台灣作為反例。與此同時,也有論者認為,鄭得獎的最大爭議,是在於金曲評審無法給出有說服力的理由,讓人不禁懷疑她得獎僅因其身分背景跟政治立場。
然而,雖說筆者一方面同意,任何獲獎人以華語發表致詞,身為一個單獨個體,本身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就連江惠得獎時也是以華語致詞。也確實如苦苓所述,在很多時候使用華語有助於交流或理念推廣。另一方面,筆者並不同意「語言真的只是交流工具」的論點。我們需要思考的是:究竟語言本身是什麼,其功能又有哪些?若語言只是所謂的「交流工具」,那母語保存和教育又有何意義?為何台灣人還要使用繁體字,而不是以更多人使用的簡體字書寫?又為何我們不乾脆都直接講英語,與國際接軌就好了呢?
若我們把上述的問題思考過一遍,其實我們就可以清楚理解到,就跟民族服飾不只是用來遮蔽和保暖一樣,語言確實也不只是用以交流,語言在現行社會中還有很多其他意義與功能。諸如:文化和歷史的傳承,或是身分認同的建立和劃界,又或者對某一種政治立場的宣示。而這些功能並不能被簡單稱為「交流工具」,特別是金曲頒獎典禮並非一般對話場合,甚至跟苦苓所說的演講場合也有所不同,而是更具有儀式性、宣示性的場合。
舉例來說,珍妮佛·羅培茲(Jennifer Lopez)在時任美國總統拜登的就職典禮上演唱時,就以西班牙語演說美國的《效忠宣誓》(Pledge of Allegiance)中的段落。而這樣的舉動便被認為是在促進族群共融、對抗排外主義,並且以她所繼承的文化遺產為榮。這些意義不僅與民主黨、拜登政府長期以來的自由派政治立場相符,同時也與過往共和黨、川普政府長期針對拉丁裔移民的政治立場進行劃界。
同樣地,若鄭宜農想要以台語致詞,電視台大可以上字幕解說,金曲獎現場也絕對有人才可以翻譯或大概解釋其致詞之意。或者,鄭宜農本人也可以先用台語致詞完,再以華語進行說明。甚至鄭也可以用華語與台語交雜致詞,或是華語致詞參雜一兩句象徵性的台語句子,這些也都是很好的做法。當然,這樣的說法並非指責鄭宜農本人沒做好,而是在說,若鄭有心想以台語致詞,技術上並非完全不可能達成。
況且台灣的本土派英文報紙《台北時報》(Taipei Time)相關報導中,更以「金曲獎慶祝語言多樣性」為題。同時民進黨籍總統蔡英文也在社群媒體發文,並寫下「在金曲獎的舞台上,喜愛音樂的心,也消除了不同族群間的語言疆界。」、「多元、豐富、無疆界,是金曲獎的特色,也是台灣要帶給全世界的自由之聲。」等句子。由此可見,語言的使用在台灣脈絡也是高度具有政治性的,不僅是與威權時期的國民黨政府、中國共產黨進行政治立場劃界,同時母語的使用更是多元族群、言論自由的象徵。
那麼,問題就要理解成,為何這些因不同語言歌曲得獎的獲獎人們,多半仍選擇以華語進行致詞?可見《國家語言發展法》頒布至今,即使華語並非我們唯一的法定官方語言,我們仍活在一個華語中心的社會,而這個現象早已滲透在教育、媒體和日常生活的各種面向,也是我們目前較難撼動的社會現實。這確實不是鄭宜農或任何獲獎人的錯,但也許下一屆的金曲獎得主、評審和主辦方,可以設法創造一個更加母語友善、推廣母語的環境,包含母語口譯員的配置,或是在致詞中強調母語保存的重要性。
最後,或許我們可以參考臉書粉絲專頁「每天來點布農語啊!mapasnava Bunun saikin」的論點,像是「用各種方式來鼓勵、支持族語和本土語言的曝光、學習以及友善的使用。」、「(讓)這社會能走到讓任何人可以自由主動地使用母語,但不以此能力批評或輕視他人。」等等,才是一個比較可行、有效的做法。
作者/希薇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