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一樣的資訊,若是看待的視角有別,觀點將徹底不同。假如能以局外人的角度,甚至是直接站在草原的視角,看待草原與中原的互動,我們能看到很不一樣的新天地,進而反思自己當下的處境。
或許有人好奇,我們生在四面環海的台灣,早期是南島語族的時代,近代更是海洋世界的一員,就算要鑽研歷史,不是更應該探索海洋的歷史嗎?甚至有人主張連中國歷史都沒有學習的必要,何況更遙遠的草原呢?
《草原王權的誕生:斯基泰與匈奴,早期遊牧國家的文明》全書都沒有提到真正的海洋,只有黑海、裏海、貝加爾湖這些大面積水域。然而,正因為草原與我們如此相異,反倒能映照出與台灣互補的另一面。
《草原王權的誕生》的作者林俊雄是日本人,預設讀者也是日本人。他怎麼向同胞介紹草原,又有哪些強項與不足值得我們借鏡?
林俊雄是歷史學家,也擁有考古經驗。他寫斯基泰的部分,考古和史料的比例大概是八比二,匈奴卻是反過來的考古二成、史料八成。作為歷史學家,他對文字非常熟悉,大量運用希羅多德、司馬遷留下的史料,與出土的考古證據對照,展開推理與論述。
看待草原遊牧民族(或作者所稱「騎馬遊牧民」)的歷史,我們一定要有個概念:遊牧族群幾乎沒有自己的歷史,都是鄰居或敵人的記錄。而別人寫的歷史,一定會有偏見或誤解。林俊雄非常尊崇希羅多德和司馬遷兩位歷史開創者,認為他們能較為客觀地看待異族,而非一味貶低與自己不同的文化。
林俊雄對兩位歷史之父真的非常友善,他相當採信文字與符號, 有時卻過度詮釋字面上的意涵。他用希羅多德記錄的神話,對斯基泰的起源分析一番;也花了不少篇幅,刻意將考古結果與史書對照(特別是喪葬過程),強調文字記錄的正確性,有些關聯卻過於牽強。
在完全缺乏文字可考的範圍,林俊雄則以考古學解讀,例如用鹿石的形式推測年代,以及大量描述與分析藝術品,一些部分完全可以視為高水準的藝術史論文。
這些分析有精彩之處,卻也有不足。比方說,講到年代,林俊雄總是以人造物的形式切入,推論某個特徵應該處於哪個年代。但是,探討草原歷史,明明有更精確的方法:碳同位素定年,這類證據卻多半被林俊雄擺在議題的最後,暴露他不熟悉科學方法,在現代考古學的應用。
然而,林俊雄對歷史文獻的掌握相當出色,使得《草原王權的誕生》整體上瑕不掩瑜。介紹斯基泰藝術時,他提到最早的斯基泰研究,能追溯到俄羅斯帝國近代在西伯利亞的擴張,不尊重亡者的盜墓。而講到漢武帝派遣張騫前往西域,以外交夾擊匈奴,更是舉出唐代的玄奘作為對照,以玄奘對西域情勢的熟稔,映襯張騫對西域的茫然無知。
匈奴就是現在的蒙古,西域很大部分則是新疆,西伯利亞和貝加爾湖如今屬於俄羅斯。研究草原的歷史,怎麼能忽視中國呢?假如以中原政權為中心向外看,內陸的草原、外海的台灣,都位於中國的邊緣,皆為大皇帝的麻煩製造者。
這是身在台灣,看待草原的一種方式-匈奴人口不到漢一大郡,卻足以成為漢的「匹敵之國」,也是聯繫漢與西方的通道,台灣又何嘗不是如此?
視角,視角,視角。一模一樣的資訊,若是看待的視角有別,觀點將徹底不同。假如能以局外人的角度,甚至是直接站在草原的視角,看待草原與中原的互動,我們能看到很不一樣的新天地,進而反思自己當下的處境。一如作者所言,以前只有研究唐對外國的政策,其實回鶻對唐的政策也一樣值得探討。
不論讀者來自什麼文化背景,自認踩在海洋、草原,或是中原的基礎上,日本專家寫給日本民眾看的《草原王權的誕生》都值得一讀。
作者 / 寒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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