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大早如約步入忠孝東路咖啡館時,全店燈還沒完全打亮,看來我是第一個「早客」。侍者向前招呼:胡先生早,您的朋友在那邊!
原來他選在角落一片昏暗的位置,閉著眼,端坐。我坐下,「怎麼那麼早,昨晚趕工?」朋友一動也不動,好像他已睡著,嘴角一掀一掀地,好像是在說夢話!我點了曼特寧,替他點了衣索比亞,「早餐等他醒來再說。」
他昨晚一定興緻大發,寫了甚麼章節,一定還喝了不少酒。我嚐了下侍者送來滾熱的香醇,「真好!知道老客人愛喝燙的!」我自言自語,忽然發現,朋友好像也能接上了我的話兒,夢話忽然說得挺清楚的,但顯然不是他本人的音色,—–聲調冷肅、厚重!
『怎麼又來個哭哭啼啼的女娃娃!到底怎麼一回事?馬面…..』(朋友說道。)
「稟告大王,想不開,往上跳的!」(朋友換了個諂媚的聲調,細聲細氣的。)
『那邊到底出了甚麼事?最近案子越來越多!來的多是哭哭啼啼地,這裡好冷好暗!好令人害怕!爸爸媽媽,你們在那裏?……真令人心煩且心碎!馬面!生死簿上怎麼記載的?』
「…..正找著,大王!有了有了!不好了,大王:陽壽未及,提早報到!」
『甚麼好不好了!就在生死簿裏,添上“拒收”,趕她回去!』
「稟告大王,我說不好了,是說形殼已毀,魂魄回不去了!」(朋友突然咬緊牙齒,緊閉著嘴,不發一語,好長一段時候。)
『馬面!窩在大門角落裏,咬著牙,又打呼,又喃喃自語的是誰?』
「稟告大王,就是下職告訴您的那位“無聊文人”。昨晚又蹦進來了!」
『他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本王扣住他!不讓他回家!此人的陽命有幾兩重?』
「四兩八,大王,蠁重的!」
『難怪他不怕,…..有了!有了!馬面你就命令那位書生,牽引著女娃,再回去找爹娘!‘上窮碧落下黃泉’,文人一旦無聊,甚麼事都行,他一定會找出辦法!』
「屬下遵命,大王!……」
『還有,這幾天有人在凡間,大發「怪異亂神」謬論,「人死了,又能說甚麼!」。生死那是大言不慚凡人所能論斷。反了!反了!此事驚動天庭,玉皇大帝為此甚為憤怒,下旨徹查。馬面!你就帶著你的牛頭兄和諸家兄弟,越界拿人!勾他的魂魄來此,聲押禁見。讓我們瞧瞧,文化紋身糞土其內,到底是何方神聖,如此無法無天!難道不怕他的女娃也會哭哭啼啼地來這裡!』
朋友終於哆嗦下鼻子,他的衣索比亞咖啡終於發揮功能,他張開眼看著我,不發一語,好像我不存在似地,接著吟詩歌詠道:
昨夜星辰昨夜風,你是星辰。
月露誰教桂葉香,你是桂葉。
颯颯東風細雨來,你是東風。
巴山夜雨漲秋池,你是夜雨。
芙蓉塘外有輕雷,你是輕雷。
藍田日暖玉生煙,你是暖日。
莊生曉夢迷蝴蝶,你是蝴蝶。
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魂魄歸來兮!魂魄歸來兮!萬物皆是你的形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