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打老師，不少人檢討被打的老師，正如其他暴力事件，首先檢討的是被害者。這些人要求被害者自我檢討，甚至被害者也自我檢討起來。
南英商工毆師影片近日在網路瘋傳。事發後，毆師的兩位學生緊急關閉臉書，洪姓學生父親護子心切，嗆聲「要找洪XX是嗎？那就來試試看，猴嬰仔，動到XX我會讓你看到鬼。」令人瞠目的是，洪父竟狀告五十多名網友妨害名譽，理由是不能接受網友罵他與兒子「垃圾、敗類、爛」，要求網友道歉。[1]
洪父在臉書的發言，讓筆者心有戚戚焉。他將網友視為「吃爆米花看電影的人」，更有親友為其護航，說這群網友是「正義魔人」。首先，將網友全視為正義魔人，是犯了以偏概全之謬，試圖為自己的暴行開脫。此暴行，連洪父都說「天地不容」。既然天地不容，為何不能予以譴責？倘若不是這群人願意發聲，台灣還有正義嗎？還會反思尊師重道的真諦嗎？再者，口口聲聲稱自己的兒子為「小孩」，弦外之音是因為他小，所以不能像大人般做出理性的判斷與行為，故，情有可原。說十六、七歲的高中生不具有分辨是非的能力，不僅難以服眾，而且使台灣教育蒙羞。這間接指出直到高中，台灣都無法培養具倫理道德與人文素養的人，以拳頭毆師更宣告所欲達成的溝通與表達素養之失敗。至於指責網友是看電影的人，更是輕忽毆師事件的嚴肅性。毆師影片絕非一齣電影，台灣人更不是以娛樂的心態觀看。是正義魔人抑是見義勇為，證據會說話。
短短三十二秒影片震撼了教育界，甚至將台灣未來推進深不見底的黑洞。影片裡的學生張牙舞爪，指著老師的鼻子破口大罵。當老師環抱學生的肩膀，希望到教室外面溝通時，學生竟偷襲老師背部，跌出教室的老師最後被打傷左眼。重擊老師背上的一拳，就是施暴於台灣教育的一頁。
有位自稱學生家長本想把責任推給老師，未料po文中的幾句話洩漏原委，如「XX躺在三張椅子上睡覺」、「一會兒又躺下去，陳老師又口頭提醒快起來」、「XX就罵陳老師，三字經、五字經罵了許久」等。因為這樣，「陳老師過去打了XX一巴掌。」他寫道「有時候大人做的事情，不見得是對的，這件事情學生對老師的態度不好，但老師處理事情也不對！」[2]筆者以兩句話概括他的訴求，即老師有錯在先，學生打老師是不得已而為之。
po文中的幾句話，真實反映台灣的教育現場。趴睡、滑手機、聊天是常見之事，缺乏琅琅的讀書聲與強烈的求知欲，還算教學環境嗎？上述環境的形成，錯綜複雜。學校、老師、學生各有壓力，也各有當被批評之處。少子化衝擊學校存亡，學生是校方的財主，故，以不得罪財主為最高準則。教師評量讓老師不想被扣上教學不力的矮帽，更害怕被學生投訴，故，面對學生的傲慢，大多選擇睜隻眼閉隻眼。教室鬧哄哄，有心學習者無法專心，老師難道沒有責任？那群不愛學習卻來到這裡的學生，肩負各方期望的壓力，但不守秩序的學生，難道對那些願意學習的同儕沒有責任？「校不校，師不師，生不生」正一步步侵蝕台灣教育的根本。
某位同事曾在南英任教。她談起陳老師，心有餘悸。她口中的陳老師身材壯碩、溫文儒雅，雖然已近耳順之年，但只要有心，推倒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但為何他沒有反擊？只因為他是老師，他不願讓學生受傷。
這起毆師事件並非首樁，但意外曝光的影片太真實、太暴力，不僅刻劃老師在教學現場動輒得咎的困境，而且赤裸地在台灣人面前展開一幅血腥死寂的圖像。這幅圖像勾勒台灣的未來，這是台灣人要的嗎？如果不要，教育當局是否應該認真思索此問題，進而防範類似事件以保障老師的人身安全？
「士可殺而不可辱」出自《禮記‧儒行》篇，強調人格的尊貴。南英毆師事件，老師承受的不只是肢體暴力，更多的是言語暴力。言語暴力往往比肢體暴力更可憎。老師打學生，必須被譴責，嚴重時以公訴罪起訴；但學生打老師，結果常是原諒、和解。倘若老師提告，便會質疑老師為何不給學生自新機會。[3]
學生打老師，不少人檢討被打的老師，正如其他暴力事件，首先檢討的是被害者。這些人要求被害者自我檢討，甚至被害者也自我檢討起來。誠如陳老師受訪時所表示「眼睛痛不算什麼，但我的心更痛。……我哪裡做不好，我在反思，我跟孩子是怎麼了。我不怪孩子，我只怪我為什麼會讓孩子有這種反應。」[4]筆者想對陳老師說「您做得很好，您具備一位老師應有的道德良知與道德勇氣。但有個想法，希望您能好好思考。您承受的傷害，不是您一個人的傷害，而是台灣所有老師的傷害。您的決定，代表的不是您自己，而是台灣老師的命運，甚至是台灣教育的未來。老師不可以對學生出言不遜，但學生就可辱罵老師？那一巴掌，代表您心中的傷痛。就算是蒼髮者，少年也該有惻隱之心，怎麼會忍心爆打自己的老師？」
筆者想起閒暇時，孔子與弟子暢言志向。曾點表明暮春來臨，與五六青年、六七孩童到沂水邊玩水洗臉，再到舞雩乘涼，然後唱著歌回來。師生坐下來言志談笑，是多麼祥和的情景，但對現今台灣來說，太奢求。《管子》明言弟子進德修業事師之規，對台灣老師而言，天方夜譚。
弟子對孔子的尊敬，老師不奢望，但那僅有的教學尊嚴及免於恐懼的權利，總可以要求。南英毆師事件，敲響台灣教育的喪鐘！儘管喪鐘聲音響起，但還來得及。到底要讓鐘聲成為警戒之聲，還是死亡之音，台灣人你得想想……
附註：
[1] 〈兒毆師遭抨擊 父告網友〉，見《中時電子報》，2018-06-05。http://www.chinatimes.com/newspapers/20180605000753-260107
[2] 〈高職生爆打師長…家長控「老師有錯在先」 真相讓人更憤怒〉，見《東森新聞》，2018-05-24。https://news.ebc.net.tw/news.php?nid=114116
[3] 〈毆師下跪道歉 老師仍告學生〉，見《自由時報》，2011-12-18。http://news.ltn.com.tw/news/life/paper/549764
[4] 〈爆追打老師 學生今請假 老師左眼受傷：心更痛〉，見《自由時報電子報》，2018-05-23。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y_pCc7exZo&t=1s
作者 / 雲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