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志台灣建國者,都該思考這該是怎樣的國家,才能有相應的建國方略。
台灣人的自我認同非常有趣,長年受到國民黨那套中華民族、華夏中心史觀教育下,使得不少台灣人自我認同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隨著國際與國內政治局勢改變,現在台灣居民還自認是中國人的,比例迅速下降,覺得自己是台灣人的一路攀升。
值得玩味,如今許多人自認是「台灣人」,但問這些人何為台灣人的定義,恐怕會得到許多截然不同的答案。其中一個答案近來引發一些原住民極度不滿,也就是「脫漢入原」,這套論點大意是:「台灣人都有原住民的血緣,都是原住民的後代,台灣人要擺脫虛幻的漢人血緣認同,改為台灣土地的認同」。
請問「脫漢入原」與讓台灣有志之士深惡痛絕,欲除之而後快的「中華民族」有什麼不一樣?還真的差不多,不過比起罵人,變成各說各話,也許更有意義的是去探討為何會有這樣的觀點出現,自認是台灣人的,又該如何利用這些思想,避免潛在的弊病。
話說從頭。與孫中山時代接近的梁啓超,當初使用「中華民族」這個名詞,是為了創造「中國」。別覺得奇怪,「中國」是個到很近代才被創造的概念,更早之前,在現在的中國這塊土地上,存在過的只有「清國」、「明國」、「漢國」等等。
中國與清國差在哪裡?答案是,清本質上是個位於東亞土地上,跨文化的多元帝國,由許多生活習慣、認同與文化都南轅北轍的民族共同構成,例如滿族統治者、蒙古加盟店、西藏分店、新疆分店,以及被征服納入體系的漢人等等。清的格局與羅馬、鄂圖曼土耳其帝國類似,屬於較為傳統的「帝國」。而中國,則是歐洲幾百年來發展出的「民族國家」(Nation state),至少,這是梁啓超等知識份子的期盼。
幾百年前的歐洲,大家都是信仰基督教的白人、血緣極為接近,有什麼理由能區分彼此來獨立建國?現實世界中,需要有建國的理由,那就不愁沒有建國的理由。當時流行的觀念是「民族國家」,也就是「日耳曼民族」一國、「法蘭西民族」一國,「XXX民族一國或幾國」,依此類推,「一個國家,一個國族」。國族當然是人為創造的,比方說講一樣的語言、共享同一套節日等等。
當年梁啓超等人正是採用源自歐洲的民族國家概念,希望移植到東方,建立一個「現代化」的新國家(名字叫清或中國倒是沒那麼重要)。然而沒有國族認同,就不可能有民族國家,為了建立新共同體,必須塑造一個不同於高度異質化帝國子民,全新、同質性高,能讓國民間不分彼此的新身份認同,也就是「中華民族人」,大家都是中華民族,都屬於中國這個國家。
共同體都是建立的,但認同建立有難有易。同時代的日本,相對容易地轉型為民族國家,本來是帝國體系的中國卻分崩離析,原因很容易想像,「日本人」間的同質性高,大和民族容易建立,「中國」卻土廣人雜,硬要把蒙古、西藏、漢、滿等通通鎔為ㄧ爐,結果就是中華民族難以凝聚。國民黨還擁有中國的時候,一直沒能成功建立中華民族,要等到共產黨接手,費耗很大力量,留下斑斑血跡後,勉強有個樣子。不過,共產黨建立的新中國,也不再是最初民族國家的概念了。
回到現在,要擺脫中華民國,建立新的台灣,有許多可能。主張「脫漢入原」論者,打的主意是藉助台灣特有的原住民族,創造新的台灣民族,走上「一個國族、一個民族國家」的路。批判這套是中國與中華民族的老路,完全是事實,但不太有意義,因為民族國家營造國族的建國戰略,本來就是這樣。不過以效果論,誠實而言,即使目前也能看出,這套吃原住民血緣豆腐的論述,不是建立廣泛認同的好辦法。
現在是2016年,連共產主義國家都不再流行,何況更早以前的民族國家。台灣要建國,比較好的狀況,大家多半都同意要建立於某種台灣共識上,但這個國民間的認同感該怎麼建立,是否仍要採用國族的老套,是台灣有志建國之士,都必須認真思考與實際摸索的,也許關鍵在於,我們想建立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國家?
作者 / 費文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