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為大。而我們是生者,必須有更堅強的意志與信念,去相信醫護警消的無私付出,以及專業判斷。不管是這次的八里水岸、上次的高雄氣爆,還是曾經討論過的山難救助,儘管因為體制的疏漏而造成遺憾,但那絕不該是醫護警消必須負擔的責任,更不是慣於奉獻的他們所樂見的。「醫死人」不可能成為醫生的志向,動刀也好拔管也罷,都是出於他們的專業判斷;衝進火場打火救傷患,盡全力就是要把人扛出來,至於什麼時候衝、什麼時候退,那也是他們的專業判斷。
法律因應國家急難而訂下特殊防衛機制的條款,就是因為急難狀況發生的當下,一個民主的國家必須將判斷是非左右的權力暫時交給相關的專業人員,藉由他們指引,降低災難的損害。請注意,專業人員只能降低損害,而非終止或杜絕所有的損害。像這次一夜塞爆了雙北基桃的急診,理當是聽從醫護警消的專業意見,而不是聽電視名嘴、左鄰右舍,更不是讓死者家屬親友團說了算的。
我知道如果這麼說,許多玻璃心腸又要破碎,更多道德魔人又會奮起,但我還是要把話說明白,急診室面臨生死即瞬的分分秒秒,要說沒有一點點算計,其實是不可能的。
何謂算計?聽過一個關於正義與道德的算術問題嗎?一輛絕對來不及剎車的自強號,滿載返鄉人群;而一百公尺遠處,有五位來不及逃離的施工人員。現在,列車長的正前方有一個叉道,他可以依照原本左前方的軌道路線前進,但那五位工作人員裡,一定有人難逃一死;他也可以向右急轉,可是鐵軌的切換器尚未啟動,列車勢必會翻覆,車上也絕對會有人一命嗚呼。
這位列車長的兩難抉擇,就是急診室每天要面對的問題。
我的小叔,曾經因為赤手關閉變電箱的門,結果被強大的電力吸入,全身的燒傷面積達到50%以上。光是那樣的狀況,急診室的救援就已經很吃緊了,我們看到加護病房內最嚴重的就是他,可是醫護人員不可能守在他旁邊。當晚一入院沒多久就接下了紅單子,我們其實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不如讓醫護人員有更多的心力去照顧那些可能只有30%灼傷的小孩、動脈出血的車禍患者。他們的存活率遠比當時的小叔還高,雖然都和小叔一樣躺在加護病房內,也都沒有任何知覺。
所幸,小叔撐了過去,但是從此他不能曬太陽,出門必須包得密不透風,到頭來,他不只正常的工作沒辦法勝任,連自理生活都成了問題。36歲的他,最後竟像個偶像劇的男主角一樣,把一直守在身旁的女友趕跑了,然後割腕,結束了早在十年前就應該結果的性命。50%尚且是這樣的結局,90%的燒傷面積肯定是無力回天的了。豈能再讓當時人力吃緊的醫護警消,為了不可能的90%,耽誤了那些50%、40%,可能還可以像我小叔一樣多活十年或更久的人呢?
平常我們不會把人命拿到天秤上做比較,但這是急診,又是國家重大急難,必須以存活率高者為優先的緊急事態。我知道每個孩子都是父母獨一無二的心肝寶貝,但是別人的心肝寶貝可是豁盡性命與體力也要救活你的心肝寶貝時,你怎麼忍心再去控告那些別人的心肝寶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