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為中華民國前副總統、卸任後一度享有8年退休副總統禮遇的呂秀蓮女士,近年來對台灣與中國之間的所謂兩「岸」關係,其主張業已脫逸民進黨或其本土支持者所抱持的立場,轉而提倡所謂「兩岸統合」的概念,不僅轉變之大令人咋舌,衡諸當前內外世局,更不禁令人搖頭嘆息。
呂前副總統所謂「兩岸統合」的主張,從她近期參加「台灣過去與未來」座談會的發言來看,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
1.認為台灣在「1996年中華民國政府首度舉行民選總統選舉」以後即已獨立。
2.認為台灣的國際關係應該建構在「雙兩岸關係」的基礎上,包含台灣、日本和韓國的東北亞金三角,以及太平洋對岸的美國與加拿大,兩邊所共同建構的太平洋民主國協「大兩岸」關係,以及台灣與中國的「小兩岸」關係。
3.寄期望於中國當局,希望中國當局發揮善意與智慧,將「一個中國」改為「一個中華」,在互相包容尊重的基礎下展開雙方統合,形成漢滿蒙回藏的中華邦聯。
但,請恕筆者直言,以上的這些主張,至少存在以下問題:
1.呂前副總統「台灣在1996年中華民國首度舉行民選總統選舉後,已經正式獨立」的主張,明顯與國際法的主權國家成立要件、以及二次大戰戰後與台灣狀況近似的先例相違背。
在1949年12月中華民國政府自中國四川成都遷來台灣後,日本國待決主權歸屬的外地領土—台灣與澎湖群島,與喪失絕大多數主權領土、暫居於非主權領土的流亡政府—中華民國政府,二者嵌合而成自1648年西發里亞條約確立主權國家概念雛型以後所未見的自治實體,雖然這個以中華民國為名的自治實體,外觀上具有主權國家的某些要件—例如可得確定的領土、領空與領海,一個能夠行使統治權限的政府,以及在領土上的人民,但最大的問題始終是在「中華民國政府自1951年盟國對日和約(俗稱「舊金山和約」)簽訂、並於次年同日生效以來,截至目前為止,從未透過任何國際法公認有效的方式—特別是簽訂國際條約、或者舉行住民公投,取得台灣與澎湖群島的主權」這點上。
而中華民國政府在台灣所舉行的各項公職首長及民意代表選舉,究其本質,應係為維持此一事實上的自治實體運作所需,而透過一定的法律上要式—亦即定期改選,賦予各項公職民代以一定的民意付託;中華民國體制下的公職民代選舉,其所欲產生的法律效果,特別是賦予該名公職民代的授權範圍與內容,與住民自決公投以決定主權歸屬、決定是否啟動建國程序等等的法律效果,畢竟是不同的兩回事,不能便宜行事或想當然爾地與國際法意義的住民自決公投劃上等號。因此呂前副總統所謂「1996年中華民國在台舉行首次民選總統選舉後,台灣即已正式獨立」之類的論調,在法律上應該是無法成立的。
2.至於呂前副總統所謂的雙兩岸關係,雖然台灣應該沒有多少正常人會反對我們與美、加、日、韓等價值觀相近,而且也或多或少具有共同利益的國家深化關係,但雙兩岸關係的理論卻會在中國的部份出現無法證立的情況,講得更直接一點,就是無視於當前中國內外現實的一廂情願。
首先必須知道的是:自習近平於2012年陸續接任中共及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黨與國家最高領導人」以來,中國黨政當局已經徹底揚棄自鄧小平時代確立的「韜光養晦」策略,在習近平與其政府對自身實力、以及與美國的消長方面做出過份樂觀預期的基礎上,轉而追求所謂的「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也就是現代版的大一統式赤色中華帝國主義,並以「20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百年時,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強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主導人類社會發展」為終極目標。
在這樣的目標指導下,習近平政權開始將其眼中與其目標明顯相異的各種存在一一列為打壓對象,其中不僅包含中國社會中的維權運動者、公共知識份子及律師等廣義的異議分子,更包含與主流的漢族,在人種、文化及語言等要素各自相異的帝國邊陲各民族,特別是過去就已經飽受中國當局打壓的圖博(西藏)人,以及自2012年起逐漸不再優禮、打壓力道轉趨強烈,並出現計劃性種族滅絕/清洗的東突(中國稱「新疆」)維吾爾、哈薩克等非漢人民族,還有被掃到颱風尾,民族語言文化也被列為打壓對象的蒙古族等等,這些中國當局眼中的異類,在這10年間所遇到的情況,簡直是反人權惡行的大集合。更不要提原先中國當局承諾「一國兩制50年不變」的香港,一國兩制在近3年多以來,也隨著反送中運動、港府實施「港區國安法」,以及所謂的選制改革等措施而逐漸走向僅存形骸,有多少只是以追求一個民主大中國為目標的民主派,在現行的香港體制下遭到相當程度迫害,相信也不用筆者再一一列舉。
綜上,請恕筆者直言:呂前副總統期待中國黨政當局,能夠在兩「岸」關係、以及對待該國週邊各民族及特殊地區的表現中,放寬心胸、展現善意,先不論過去的情況,至少以這10年的發展、以及可預見的未來趨勢看,都是極難成真的事情。
就連台灣,中國黨政當局的意圖也愈來愈不加遮掩。就在呂前副總統參加「台灣的過去與未來」座談會的時候,中國國防部長魏鳳和參加新加坡「香格里拉安保論壇」,但他無論是發表公開演說、抑或是與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舉行會談的時候,凡是提到台灣,無不展現出「我一定要侵略得手,所有國家都不准干預」的態度,氣燄高張達到新高峰,加上中國對台貿易戰及外交打壓無止無休,繼鳳梨及釋迦之後,近日連石斑魚的對中出口,都成為中國的貿易戰武器,請問呂前副總統,有這麼多台灣內外的事例在目,您還要繼續認為兩岸統合論走得通、寄善意與期望於中國嗎?
政治人物退休後不甘寂寞,想要以自認為具有安邦定國的妙策來重新吸引社會注意、或者乾脆語出驚人,這些都是可以預想得到的事情,問題是:這些言論既然涉及公共事務,那也很難避免受到社會檢視,甚至影響到社會對其的評價,如何以台灣的利益本位及確實有用的提案,繼續吸引社會的關注,或者如何優雅地逐漸退隱,再再考驗退休政治人物的智慧。希望呂前副總統不要在所謂「兩『岸』統合」的理論上,與台灣主流民意可得接受的限度、以及以美國為首的西側圈對中國所抱持的態度上,出現漸行漸遠的情況,甚至影響人們對您晚年的評價。
作者/吳哲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