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戰時體制」的有效,就可引用其於平時,建立經濟的體制和其運用的模式,日後一定承受長期的經濟災禍,才會有所覺悟。可怕的是經濟災禍是會帶來政治變亂,而相信「戰時體制」的統治者,從來不給人民有機會發展其獨立心志,建立較健全、資訊豐富的國民體的國家裏:一變亂就會倒。
全球化對中國的最大好處是提供一個從未有過的巨大市場,正好可使中國十四億龐大人口得有效應用其人口紅利。
這巨大市場進一步,因凱因斯經濟學影響而虛擬似的放大:需求是可以因人為而製造出來的,因而「市場」可以因人為的主觀要求,創造出來。即使「新凱因斯主義者」承認最終還是會到達「平衡」,那才是真實的「市場」的狀況。但是他們仍然強調到達平衡之前,可以爭取到足夠長的時間,人為可以操控經濟。
有這類信念的此派經濟學家認識到:標示市場情況的各類「價格」(price) 是有黏滯性的,不會迅速而平滑地到達平衡值。這個信念倒是有近幾十年來的經驗根據:1990年的不景氣,可以用寬鬆的減息政策而消除,寬鬆政策雖有其不良後果,但景氣延伸到2000年才破裂。
因為不景氣中,可採用信貸寬鬆。由於資金的取得容易,成本低,公司獲利相對容易,因而有更多投資,更大的槓桿,迎合人為製造出來的市場擴大的假象。這是製造新的另一波「泡沫經濟」的開始,這正是1900年到2000年間網路狂熱投資,而最終泡沫被刺破的歷史。2000年開始到2008年的次貸和各種金融衍生物產品的風暴,對此金融危機的對策:量化寬鬆,活絡經濟,全球化、地球是平的迷信,更是助長另一波新泡沫的開始。
2008年到2019年看來諸事順遂,要不是美中貿易戰爭,景氣可繼續持續,大多數人看法樂觀。這種論說有「倒果為因」之嫌。因為基本的問題並沒有因全球化,市場似乎無限擴張,分工細密,風險多方承擔。實情是多次泡沫所創造的一時、虛擬市場空間,越來越小,獲利越來越困難,中國是世界工廠,因而理所當然享有使用全球資源和資本的優先地位,全球供應鍊沒有中國就會破裂,這種全球化秩序,是利益均霑,會是雙贏的局面?
你的獲利機會為甚麼遠大於我:是不是因為你偷竊了我的智慧財產?是不是因為補貼了你的國營企業?是不是你不顧勞工權益,不顧環境保䕶,因而壓低成本,進行不當的競爭?是不是你操縦外匯市場?此等爭論,其實都是果不是因。真正的因,是泡沫經濟所製造的市場的空間,價格的越來越迅速到達平衡,真實的、再擴展的空間越來越小,有如每人分配的氧氣越來越少,呼吸越覺得困難,自然認為別人吸收太多氧氣,何況多少這是實情。
這是西方世界的最大危機,古典政治經濟學和西方的民主體制是矛盾的,仍然沒有解決的辦法。科技的突飛猛進,又使經濟問題更複雜,更深邃。民主政治保証每人一票等值,同時接受每個人的智力和知識是相等的。要使每個人對自身經濟情況滿意,政治民粹、經濟泡沫的手法是不可或缺的。古典政治學常有許多似是而非、或者似非而是的辯解:正確的經濟政策,常是政治不正確。要找尋卽使「差強人意」的政策,人民都需要有相當的分析能力,這種分析能力的提昇,所謂「民智」,只能在有自由言論、結社自由的民主社會中,才有可能慢慢地養成。
這種西方式的「左右為難」、騎驢找馬,週期性的泡沫經濟,大家都瞭解。雖然如此,有個特點,西方民主政治都瞭解和堅持政治力不宜太進入經濟事務。因此可以在經濟自由的保障內,檢查各類的小泡沫,不稱職的企業體,加以淘汰,或是改革有獨佔傾向的事業體。因此,即使民主政治很難迴避的「泡沫經濟」;至少當泡沫破碎時,不會那麼難以收拾。這裏有「軟著路」,和「硬迫降」的差異。民主政治的國體下,軟著路的可能性高。
痛恨西方自由主義、民主政治的中國共產黨人,所說的中國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有個很嚴重的盲點。首先,社會主義是不會創造市場的,不管你叫它是中國式的,或是非中國式的。即便「新凱因斯主義」所相信的價格有黏滯性,因而執政者可以有相當的空間和時間,操控經濟,但他們承認最後還是要有「定價」(pricing)的行為,才能清理一切。這類定價行為,需由獨立和自由的市場來決定,不論這市場是不是完美。
社會主義者,尤其是所謂中國式社會主義者,當然不會承認有這種獨立和市場存在,來決定價格,來決定生產甚麼,來決定成功和失敗的企業為誰?勞動者的報酬為何?誰該獲得珍貴的資金挹注和奬勵,成敗由市場而非政府專斷權力來決定。政府只能負責在法律限定下,經濟事務公正和公平的運轉。這不是有計劃經濟心性的人們所能容忍和接受。計劃經濟下沒有市場這回事。
沒有市場的意思,就是沒有由市場數百萬或數千萬參予者「議價」和「定價」的程序,而由官僚組織決定「市場」:該計劃生產甚麼,該是甚麼價格?也就是和緊急狀態下的「戰時體制」並沒有差異。因為沒有市場,因而不能建立長時期、長治久安的經濟體制。蘇聯的一位數學家早就証明市場的複雜性,無法用聯立數學程式解答。市場的複雜性不能計算,因而無從計劃。
市場的最大功能,就是顯示價格,因而展示最寶貴的信息,經濟體該生產甚麼?需要那類的產業?經營良好、不浪費資源的商家是誰?其複雜性,即使高度能力的專家也常「力不從心」:2008年金融風暴時,兩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所操盤的公司也破產。紐約長島有間創投公司,主其事者為前哈佛大學數學教授,屬下有百位數學家、電腦學家、高能物理學家(專事模擬),從事債券買賣。近年來,由上市公司轉變成私人公司,因而公衆不能得知他們的獲利狀況,用來推論他們到底有多少「計算能耐」,很可能他們只是短暫時間內、小範圍內債券市場的檢測即時性的波動(fluctuation )而已。
眼前,武漢肺炎的病毒肆虐,中共政府啟動的「戰時體制」,封城和全面管制人民活動的效率,不必考慮人民的呼喊,令人割目相看;和歐美日本等的民主國家相比較,極權國家的中國有效率多了。許多人擔心,西方世界會不會在沒落中?答案是:經此武漢肺炎的肆虐和屠戮,有些西方國家會逐漸沒落,有些國家絶對不會。
以武漢肺炎大流行的歐洲為例:在有些國家,我們看到,教士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走動,拿著十字架驅魔;有些教士帶領著信徒,跪求上帝赧免他們的罪行。這在路德、卡爾文教會的北歐、中歐國家裏就見不到。這在這些國度內,多少瞭解到西方世界內在的文化精髓,即使這些國家不是那麼完美,卻能保障國泰民安。
以為「戰時體制」的有效,就可引用其於平時,建立經濟的體制和其運用的模式,日後一定承受長期的經濟災禍,才會有所覺悟。可怕的是經濟災禍是會帶來政治變亂,而相信「戰時體制」的統治者,從來不給人民有機會發展其獨立心志,建立較健全、資訊豐富的國民體的國家裏:一變亂就會倒。秦朝統一六國,秦軍的打擊武力是可怕的,這是戰時體制;為甚麼秦二世在位只有短短的幾年?因為秦俑不是有獨立意志的國民,只是被驅䇿的匹夫匹婦。為甚麼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事實上,掌權的統治集團哪裡不知道這簡單的道理。以二十世紀初期為例,多數歷史學家都相信,第一次世界大戰犧牲數百萬全歐陸一代菁英,是可以避免。假如德國第二帝國議會不是建立的那麼晚,權力那麼有限,沒有長時間足夠的政治自由,學習民主折衝,養成成熟的政治判斷,因而投票反對德皇威廉全面參戰,第一次世界大戰可能只會是地區性、小規模的衝突而已。可悲的歷史事實:帝國國會中,連左派的「社會民主黨」也投票贊成德國全面參戰!毛主席曾說中國建政的三大錯誤之一,就是參加韓戰。錯誤的造成是因為沒有民主的中國國會?還是,即便有「中國國會」,中國人民還是一條心,投票參戰了事 ?
作者 / 韓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