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讓他的人生潰敗到無力挽回的,僅僅是性別框架中有害的男子氣概,讓他無法正視自己的軟弱。
赤燭遊戲在推出了以白色恐怖為背景的《返校》遊戲之後,今年在元宵節推出了另一款以迷信與神棍為背景的《還願》再次掀起話題;許多人的心得都聚焦在神棍與迷信的話題,雖然在家庭關係上也有著墨,但卻忽略了傳統的性別框架在這場人倫悲劇中造成的關鍵性影響。
遊戲時代背景是設定在三十年前的台灣,當時的性平教育尚未落實,兩性在家庭中的分工往往是依照性別框架的;即使是曾經聲名大噪的玉女明星,鞏莉芳也不得不在婚後選擇放棄演藝事業,成為丈夫──杜豐于背後無名的女人,然而杜豐于並沒有因為妻子的引退而變得更加偉大,反而是面臨了創作者都可能遇到的問題,便是創作靈感逐漸枯竭,這對一個曾經風光一時的知名劇作家而言,簡直是生不如死。
或許會有人困惑,若是寫不出更好的劇本,那麼轉業不就好了嗎?何苦要讓女兒出來當童星,甚至是沉淪到迷信之中呢?倘若杜豐于未曾出名,或許轉業並非不可能,然而背負的昔日知名劇作家的標籤,轉業不只是對過去的自己賞一巴掌,還要面臨來自外界的異樣眼光,杜豐于選擇了逃避,困在往日風光中而看不見現實的窘境。
或許還會有人困惑,既然杜豐于已經無法寫出更好的劇本了,而嘗試以童星出道的杜美心又因為體弱而無法承擔壓力,為什麼不讓鞏莉芳復出就好了呢?然而遊戲中鞏莉芳的復出卻成為了壓垮這個家的稻草,當杜豐于為了無法寫出更好的劇本而苦惱時,鞏莉芳順利復出一事讓他的男性尊嚴徹底潰敗。對杜豐于而言,杜美心是他的孩子,孩子青出於藍勝於藍是身為父親的驕傲,但是當鞏莉芳為了家計而復出時,眼看著妻子取代了家庭經濟中心的地位,原本就已經脆弱得如同蟬翼一般的男性尊嚴終於徹底崩潰了。
其實鞏莉芳並沒有做錯任何事,而是當時的社會背景對一個無法承擔家庭的男性是非常鄙視的,時至今日,仍有人會形容無法成為家庭經濟支柱的男性是吃軟飯,更何況是在三十年前的台灣?杜豐于不但無法面對自己失去創作靈感與名利的事實,更無法接受外界以「吃軟飯的」標籤嘲笑他,於是夫妻之間的爭執與矛盾日益劇烈,鞏莉芳選擇暫時離開這個家,計畫著復出賺錢後再將丈夫與女兒帶到其他地方重新開始──然而這個期望還是落空了。
杜豐于確實是做錯了,然而他是無法認錯的,因為一旦他承認了自己的錯誤,選擇退居在鞏莉芳背後做一個無名的家庭主夫,那麼長期以來支撐著他的人生觀就會徹底瓦解;承認自己身為男性無法成為一家之主,對他而言是生不如死,於是他寧願選擇了迷信來逃避自己的軟弱,並且仍舊期待著杜美心持續以歌唱童星的身分去獲取名利,如此一來他才能透過「虎父無犬子」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然而杜美心始終無法承擔父親的期望,但杜豐于已經瘋狂的陷入了何老師的陷阱之中,最後釀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如果杜豐于能夠面對自己不再擁有才華的事實,重新找到一份能夠餬口的工作,或者只要他能夠肯定鞏莉芳為家庭而復出的決定是對的,那麼悲劇就不會產生,真正讓他的人生潰敗到無力挽回的,僅僅是性別框架中有害的男子氣概,讓他無法正視自己的軟弱,也無法承認鞏莉芳選擇復出並脫離迷信的決定是對的,進而走向悲劇收尾。
《還願》的故事參雜了對宗教的迷信與對精神疾病的無知,然而追根究柢仍是性別不平等埋下的禍根;若有來世,或許鞏莉芳「還願」意為了愛情與杜豐于成婚,或許杜美心「還願」意為了杜豐于的期望而成為童星,但杜豐于會願意為了成全這個家而悔改嗎?赤燭遊戲選擇了有奉獻意思的「Devotion」作為遊戲的英文名字,鞏莉芳和杜美心都為家庭奉獻了自由與愛,卻沒有喚回杜豐于的幡然悔悟,但我們依然可以透過推翻刻板印象去拯救困在社會角落的人們,只要我們還願意,就能夠趕在悲劇發生之前。
作者 / 林若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