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悲慘的事,是有人把你看成「軍需」、「鴨腿子」,即使其人貴為「真命天子」,也不值得你作此等奉獻,把自己當作別人的「牲禮」,還拚命向前按讚!
很久很久以前,當徐某還是小二的時候,級任導師總會找個時間,例如陰雨綿綿的下午,操場上不得放風、玩球時,講臺灣民間故事。
就這樣一個下午,他說:好久好久以前,台灣鄉下有位養鴨人家,在小河旁養了幾百隻、上千隻鴨子,養鴨當時沒有甚麼了不起?到處都是。可是,鄉下的農夫農婦們慢慢發現此戶的鴨主,跟別人不太一樣。他若吆喝一下,他的上千隻鴨子會自動排隊,在河旁鄉間小道,安安靜靜地行走,不呱一聲,有如奉命夜襲的急行軍;主人若再高亢一聲,鴨子就呱呱震天,爭先恐後、「奮勇殺敵」,往河裏衝!
鄉人們終於得出個結論:這位鴨主,一定是「真命天子」,連鴨子都知道聽命,何況人種。就有那麼一年,颱風特多,農獲不佳,河水混沌,鴨子覓食不易,自動排隊,鴨主就帶著他的鴨子軍,到鄉間農村各處,尋找富於浮游生物的水流。民間立即傳聞「真命天子」出草了,我們要翻身了!一傳十,十傳百,數千上萬跟著「真命天子」繞境,可憐的「鴨子軍」只得當作「糧草輜重」殿後。
就這樣人多勢眾,但是窮鄉僻壤,實在也沒有甚麼好繞的,有甚麼好處?只好向人多富庶的「諸羅」省城前進!(老師講到這裡,外頭雨勢更大,亮了兩三道閃電,還打了一聲響雷。老師臉色一凜,往教室窗外看,仔細看,再回過頭來,沈默了一下子,輕聲地說:今天故事到此,下回繼續。)
老師的故事從此沒有續集。接下來他說的故事,像虎姑婆、林投姐、杜鵑鳥為甚麼啼叫地那麼淒慘?……那麼「真命天子」到諸羅城以後呢?徐小二倒不是特別在意那位「真命天子」的下落,關心的倒是殿後的千隻鴨子軍,他們怎麼了?
關心是有原因的,因為徐小二的爺爺也養鴨。小時候,常光著上半身,坐在溪旁,把小小的光腳鴨仔,泡進清涼的溪水看著爺爺的鴨子們。其中有一隻,小小眼睛,特別明亮,在溪水的另一端朝這邊望,很困惑的樣子:你小子怎麼不來這裡,和我們一起泡水。然後斜著頭,向他的同伴呱地一聲,同伴們也轉過頭來,朝這邊看看,也呱了幾聲,算是同意他的見解。
徐小學生真想知道故事中,那群跟著「真命天子」鴨子軍的命運?小學畢業前,一直在想:他們會不會跟著「真命天子」,修行成精,化為人種?據說,笨笨的烏龜都可修練成「忍者」,老師的鴨子怎麼不能成為「勇哥」!
會不會還沒到諸羅城前,他們已被當作「糧草」,被宰了,消耗殆盡。剩下的「勇哥」也可能兵敗被俘,在勝利者的慶功宴上,「求仁得仁」,貢獻他們最後的剩餘價值。長大後,每次徐某路過燒臘店,看到被「割喉」掛起來金黃色、油亮的他們,都不覺唏噓,回想起小學生時的前塵往事。
幾十年的老朋友們也終於明白,徐某一向只叫「油雞飯」,絕不叫「燒鴨」或「鴨腿飯」。因為,世界最悲慘的事,是有人把你看成「軍需」、「鴨腿子」,即使其人貴為「真命天子」,也不值得你作此等奉獻,把自己當作別人的「牲禮」,還拚命向前按讚!春江水暖鴨先知,鴨子是聰明的。徐小學生有幸認識的鴨子群中,一定有很多「先知鴨」,或許徐某前世有幸,是被慈祥如爺爺者養育鴨群中一員,在輪迴中轉化!感謝的應該是爺爺們的呵護,而不是「真命天子」的蠱惑和利用!
作者 / 徐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