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災變」給人類的啓示就是,愛心會更洋溢,防災的準備會更周全。更不必說大家群策群力的投入、人間到處有溫情的表現,多麼有助人類社會的團結、互信及更文明!
這次206花蓮震災,政府反應快速,全台各地加上國際救援及愛心紛紛湧入,充分展現「最美的風景缐是人」的台灣價值。其中令台灣倍感溫馨的,是世界大國之一的日本,首相安倍親書「台灣加油」及「台灣的老朋友們,日本此時此刻與你們同在」為台灣打氣,證明了「德不孤必有鄰」及「患難見真情」的真理(患難中最能看出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當然,大災變中也免不了「天譴」、「台灣國運朕兆」的流言,甚至有「尋找替罪羊」的獵巫行徑。但在科學證據及民智大開面前,人類玩了兩千多年的「災變獵巫學」,同樣證明在這次花蓮震災完全不起作用,被群起攻擊及譴責的反而是造謠者及獵巫者!
大災變中的愛心,921大震時台灣首度見識,當時媒體以馬奎斯《愛在瘟疫蔓延時》一書形容洋溢各處的愛心。其實馬奎斯是把長年無結果的愛及無奈比喻成霍亂。更切合921愛心場景的是卡繆的《瘟疫》一書。在死亡數字一直激増的災變中,許多人掦言這是「天譴」,人類無能為力,只能低頭認罪;李爾醫師一批人卻決定挺身而戰,「反擊瘟疫」!「從死亡及註定無限期的隔絕(城市因為瘟疫必須隔離)中,拯救出最大多數人來」!
而且李爾醫師告訴大家:「做這件事,絕無英雄主義可言,我們是在做當行之務!能反擊瘟疫的武器,只有當行之務,也就是(人類互助及自救的)本份工作!」至於努力祈禱、仰望神恩,李爾悲天憫人的回答:「我若只信仰全能的上帝,我就不會再去治病救人,而會把救人留給上帝。」從921到206,台灣的救災及愛心,不都是秉持李爾醫師這種「當行之務」「本份工作」,與死神拔河,拯救更多人,並慨伸援手,幫助救災者與受災者嗎?台灣令日本人感念至今的311慷慨捐助,不也是921愛心的延伸嗎?
比起愛心,「天譴」之說及「尋找替罪羊」在人類史上更為源遠流長。聖經創世紀就有大洪水的「天譴」:上帝看到人類罪惡橫行,「後悔造人」,決定把他們全部毀滅,只留下挪亞一家乘坐「方舟」脫離刼難。還有出埃及記上帝降下「十災」懲罰埃及人、「罪惡之城」索多瑪及蛾摩拉的毀滅等。大抵而言,「天譴」之說遍及世界各宗教及神話,全部理由都是「懲罰人類罪惡」或「某位大人物的罪惡引起」(如希臘神話稱伊底帕斯王弒父娶母引發瘟疫)。
宗教及神話傳統如此,台灣會有人把此次花蓮震災(還包括之前各次震災)歸咎某人或某事,如說接連兩天黒鷹直昇機失事及花蓮強震是領導者「德不配位」,以及「還要多大地震才能震醒執政者的核電大夢」「天譴台灣也不寃」,也就不足為奇了!反正無論多荒謬的神話鬼話,只要以前曾經相信、流傳,以後就會有人繼續相信、流傳!
但與世界各地宗教、神話不同的是,中國的「天譴」不是為了毁㓕人類,而是為了「警告」(稱為「譴告」),特別是警告領導人。它的整個神話來源是西漢董仲舒,被後代帝王尤其是東漢光武及以下歷任皇帝大力推行,成為中華文化圈獨有迷信。
由於董仲舒的神話造成迷信至今,他的神話原文《春秋繁露》這段,值得特別引述如下:天地之物,有不常(非常)之變者謂之「異」,小者謂之「災」。「災」常先至,而「異」乃隨之。災者,天之譴也(此處「天譴」與其他宗教不同,是指天的小懲罰)。異者,天之威也(讓人們畏懼天的威力)。譴之而不知(不知補救悔改),乃畏之以威。凡「災異」之本,盡生於國家之失(國家及領導人有過錯),而天出(發出)災害以「譴告」(譴責告誡)之。「譴告」之而不知變(不知及時改過),乃見(顯現)怪異(更離奇的災害)以驚駭之。驚駭之,尚不知畏恐,其殃咎(重大的災變包括皇帝死亡或朝代滅亡)乃至。
董仲舒一方面替皇帝製造「天子替天行道」(代表上天行使職權)的「君權神授」神話,一方面替儒家製造「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儒學正統」。而替天行道的「天子」權力無人可制,董仲舒只好再製造「災異」神話來「制衡」皇帝,自己並扮演「災異」宣導角色。結果他及他的後代追隨者,不少都因「妄言災異」被判死罪。幸好漢武帝念及他為劉家「皇權永固」立下功績,破例赦免了他,此後他即被嚇破膽,「終生不言災異」。
由此可見,董仲舒式沒有事實(現在是科學)根據的災異神話根本靠不住,皇帝不是選擇不相信,就是為了安定民心,把它當做統治工具(如下罪己詔、改元),讓「愚夫愚婦」信以為真,逐漸在後代形成中華文化圈獨有的「譴告」迷信。
與「天譴」伴隨而來的是「尋找替罪羊」。這原本建立在宗教的「替代犧牲儀式」上,用牛羊這些「犧牲」的祭獻,換來大家的生存。後來,大災變發生(特別是瘟疫這種動輒死亡全國、全歐洲人口二至三分之一以上的大災變),牛羊的獻祭無效了,開始有人把腦筋動到「有罪」的人身上,其中最「罪大惡極」的就是「害死耶穌」的猶太人。於是,在公元以後歷次大瘟疫中,猶太人就常被指控在水中施毒或巫術害人,或乾脆認定瘟疫就是他們謀害耶穌的詛咒,而把他們當成「替罪羊」屠殺,一方面變相祭獻,二方面為整個社會憤怒及恐懼找到發洩口。
「替罪羊」是人類對「天譴」最不可取的恐懼及罪惡轉移方式。羅馬人既曾迫害基督徒,基督徒也曾迫害猶太人,而其迫害發展到「終極」,就是納粹屠殺六百萬猶太人。如今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各種大屠殺的反省,人類瞭解了「天譴」的謬誤及無謂,認識了「人權」的神聖及不可侵犯,除了少數喪心病狂的國家及個人以外,已經很少人把別人當做「替罪羊」或「國家神聖使命」的犧牲,要「理直氣壯」(實際是「蠻橫無理」)去侵犯他人他國的人權國權了!
因此,總結「大災變」給人類的啓示就是,愛心會更洋溢,防災的準備會更周全。例如現代衛生醫學就是對抗瘟疫發展出的,18世紀以來不斷發現發明的疫苗,成了戰勝傳染病的有力武器。斷層帶分析及各種防震制震技術的演進,則成了應對地震的「有備無患」。更不必說大家群策群力的投入、人間到處有溫情的表現,多麼有助人類社會的團結、互信及更文明!如同卡繆《瘟疫》一書李爾醫師總結這場災難的結論:「人的身上,可讚美之處遠多於可鄙夷之處!」
作者 / 孫慶餘
(本文經作者同意授權轉載,原文出處:風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