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台灣人,對二戰的記憶僅止於課本內容。台灣人並非未曾參與二戰,並非未曾付出過鮮血,只是,站在戰勝與戰敗國之間的界線,成為一場場戰爭後任人宰割的籌碼,我們難以定義自己在二戰中的位置──在那個時代的台灣人在大日本帝國統治之下,為日本榮耀而死,因此應該屬於戰敗國; 抑或,在二戰之後落入逃亡台灣的中華民國手上,而中華民國在二戰期間具有著正統中國的地位,為戰勝國之一(雖說是被動參與),因此我們是戰勝國的一環?
教科書告訴我們的,僅止於二次大戰的知識,而從未定位台灣的勝敗,畢竟,勝敗都不操在我們手上,我們連是否參與的選擇權都沒有,只能不斷地接受:日本政府的政策,戰勝國的要求。最近的納粹爭議,有人說台灣的教育只是知識灌輸,而沒有真實體會歷史的重量與所造成的創傷,但除了自我定位的不清,遠離主戰場,不曾親眼看過戰爭遺跡或是影音的紀錄,也是讓大家對二戰停留在純粹知識面上了解的重要原因。近期,筆者因故與法國友人造訪諾曼地,得以一窺戰爭的遺跡面目,和法國人對於二戰的想法。
在諾曼地大登陸的地方,法國政府為了感謝美國的幫助,將那一小塊地贈與美國以表感謝之意。親身走到諾曼地的現場,有著一條小徑帶領我們走到那個近乎垂直的懸崖。一路上,有著各種介紹,從司令官的名字、生平到當時士兵的配備、出發前的長期訓練,以及當時情況的介紹,例如當時因為溝通錯誤,武器銜接不良,一隊人馬到了之後缺乏武器,以至於壯烈犧牲等等。在岩岸上走著,慢慢的在腦海中建築出當時的情況。接著,到了岸邊的砲彈區,只見地上一個個直徑約兩到三公尺的孔洞,那就是當年砲彈的痕跡,接著,往前走,就是著名的紀念柱,旁邊以英文及法文寫著紀念詞。
從崖上往下看,是藍色的大海一波波的打向崖壁。走向另一條回頭的路,裡面有著戰時躲著士兵的壕溝和隱蔽的小房間,都是開放參觀的。從裡面的縫隙往外觀察,正好有一隊美國遊客經過,外面風光明媚,陽光刺眼,而房間內一片黑暗,強烈的對比讓人彷彿置身電影院,觀賞遠方的故事。最大的差別在於,戰時的觀看者,並無法以旁觀者的角度自居,觀看的內容與勝敗、生命息息相關。在現場也有當時的大砲展示。
接著,我們到了美軍公墓。一進去裡面的背景音樂並不柔美,甚至不能說是音樂,是一個個名字的重複──在戰爭中殉難的美國士兵姓名,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彷彿希望進入的人能夠體會到他們曾經的生命重量一般。裡面有著歷史介紹,司令官生平等等資訊,但重點事實上並不只是資訊,而是一種紀念和共同記憶。紀念館的背後是真正的公墓,埋葬了數百美軍遺體。在一片綠草地上遍布純白的十字架,畫面一片安詳卻令人震撼。我疑惑的問了法國朋友:「為什麼不把他們送回自己的國家呢?」縱然他們葬身於此,他們也是服從於美國的指揮,效忠美國,並為其而亡的。他的回應讓我印象深刻,她說:「我可以理解把他們葬在這裡的決定,因為這是他們奉獻拯救的地方,他們犧牲自己拯救了世界。」
聽到這回答,我一時間回答不上來,只覺得有些奇怪,事後釐清,我發現這是一個「法國論點」。在二戰中,法國以幾近屈辱的姿態投降並與德國簽訂停戰協議。因此對法國人而言,二戰具有強烈的敵我意識,並成就了所謂的「正義」與「邪惡」的二元觀點。在諾曼地喪身的美國士兵,因此成為了法國人的英雄,因為他們守護了世界和平,而以生命犧牲,戰勝了邪惡。
然而對於定位不清的台灣而言,勝敗僅是一個結果,一個左右我們命運的事實,而非正義與邪惡之爭。耗時長,且有著多國間的爾虞我詐及政治角力,是一個動態的互動過程。每一國都承擔無數死傷,更別提各種積累而來的文化遺產損失,在希特勒的清洗族群政策等被世界撻伐的事件之外,各強國無不壓榨自己殖民國的資源,調派人手。換言之,對非主動參與戰爭的國家而言,更大的壓迫在於殖民母國為了戰爭的資源剝削。無關於正義或選擇,而是事實。
因此,台灣人較傾向於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觀察,縱使了解其知識,也難以樹立自身定位。即使知道納粹已是被客觀認定邪惡的存在,也將之視為一則已經過去的、無害的歷史事實。畢竟,我們不但不知道自己的歷史定位,也難以用勝敗的角度來認定正義與邪惡,體會其中的歷史傷痛。
作者:李巴
文章來源:想想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