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徐國勇一句「中華文化是台灣文化的一部分」引發熱議,有人指為「媚中」、有人讚為「理性」、亦有衛道者稱其「扭曲歷史」,但若從文化學、歷史學與社會科學的角度冷靜分析,這句話其實揭示了台灣文化的本質真相即台灣並非中華文化的延伸,而是吸納中華文化後重新內化、再創的新文明體系。
首先,從文化學的觀點來看,文化從來不是封閉的「所有權關係」,而是動態的「流變過程」。文化學者雷蒙・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指出,文化是「一種活著的意識形態與實踐系統」,會隨時間與社會互動而再造。以此觀點來看,台灣自清代以降確實大量承襲中華文化元素,如語言、宗族制度、宗教信仰、禮俗倫理等;但這些元素一旦跨越台灣海峽,便在不同的社會結構中發生轉化。舉例來說,媽祖信仰雖源自閩南沿海,但在台灣卻演變成結合地方自治、社區祭典與宗教經濟的民間力量,成為「台灣式」媽祖文化。這正是文化學上所謂的「再脈絡化」(recontextualization),中華文化的符號被重新賦予意義,成為台灣文化體系中有機的一環。
再從歷史學角度來看,台灣的文化形成歷程,本就是多重影響下的結果。史料顯示,台灣歷經原住民族社會、荷西殖民、明鄭政權、清帝國統治、日治現代化與戰後的中華民國政權,每個時期都留下深刻的文化層疊。清代漢人移民確實帶來大量中原文化元素,但與在地原住民、荷蘭教會文化以及後來的日本近代化影響交融之後,形成極為複雜的混血文化。這種文化並非「中華文化的附屬」,而是歷史演化的混成體(hybridity)。以台灣的教育與建築為例:清代學堂教《四書五經》,日本時期導入現代學校體系,戰後再融入西式教育理念。若問哪一個才屬「正宗文化」,答案應是—台灣本身即是融合的正宗。
第三,從社會科學的角度,文化的歸屬並非由政治認同決定,而是由社會實踐構成。社會學者布迪厄(Pierre Bourdieu)提出「文化資本」概念,指人們透過語言、教育、習俗等累積象徵力量,形塑共同體認同。台灣的文化資本,將儒家倫理融入現代、日本的紀律與職人精神、西方的民主制度,以及原住民族群的自然觀,這些要素共構出台灣社會的獨特性。徐國勇的說法之所以正確,在於他承認中華文化是台灣文化的一部分,但「只是部分」而非「全部」,實則文化是一個開放集合,不是排他選邊的二元對立。
最後,從全球化理論來看,當代文化早已跨越民族邊界。台灣的流行音樂、影視與文學同樣帶有中華文化的底色,卻以更開放的方式呈現。五月天、吳青峰、九把刀的創作都以中文為基礎,卻內含日本次文化、歐美搖滾與台灣地方語感。如果台灣資本、政策或人才願意擴大文創產業投資,台灣多元文化性一旦輸出,將不亞於韓流。
令人遺憾,徐國勇的話其實點出一個深刻但常被政治化的事實,即中華文化在中國大陸逐漸被政治化、民族化,若該人群係認同中華文化、以此為生活模式,將被強制「標籤」為中國人,部分台灣人也有此堅定想法。早在中國古代文化與國界無嚴格界限,文化與漢人劃上等號是基於外族叩關用以團結內部的武器,而非以文化論民族;以民族論國界。至19世紀後,文化與族群被當成為近代國家重塑、政權鞏固的工具,故活在21世紀全球化當下,國與族之認同,應由地方住民自決。
更甚者,台灣文化是將既有傳統文化、儒家道德與宗教民俗融入現代元素最成功典範,也融合日本、歐美、原住民與「新住民文化」,早已超越文化拼盤的理想;反觀中國大陸近期所興起的文化自豪,多半來自被列強壓抑百年之恨,來自於自卑又受文革掏空,隨著政軍經崛起,挾著過去大國受辱史的自卑企圖重構強盛,反使中華文化具排他性,過去彬彬有禮、懷柔四方的傳統精神已蕩然無存,竟由島國延續正統、賦予新生,在西風東漸的近代延續香火。
作者:劍藏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