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去妖魔化這些韓粉父母,我們確實可以想像建立一個非以報復懲處為手段,一個「修復式正義」的社會安全網,從處理「社會衝突」、「人際關係間的衝突」的角度去解決,以修復「社會關係」為出發點,來去接住這些被韓粉父母傷害的年輕人,以及其她在家庭關係中受到傷害的人們。
總統大選過後,許多年輕人在網路上寫出自己遭受韓粉父母傷害的經歷,特別是臉書社團「韓粉父母無助會」中,充滿著許多這樣的故事,從言語、精神到肢體的暴力行為,以及經濟控制或趕出家門等。台大社會學系副教授、民進黨不分區準立委范雲便表示,這些已經構成「家庭暴力、精神暴力、家庭衝突」,將會與社福團體合作協助這些年輕人,我認為這是很值得肯定的事情。
身為家庭暴力倖存者,這些遭遇都讓我們感同身受,但目前部分人士大肆撻伐韓粉父母的現象,讓我不禁想問的是:為什麼「韓粉父母」會被特別放大,難道基於其她政治立場、宗教信仰、價值觀導致的家庭傷害事件有比較少見嗎?這樣的做法真的能幫助到這些年輕人嗎?
確實,韓粉有著非比尋常的政治狂熱,這導致了韓粉父母施暴變成一種廣泛、集體的社會問題,不過社會安全網早就破洞了,並非韓粉家庭的獨有問題。我們可以試著想想,他們與蔡英文支持者一樣有著急切的「亡國感」(只是對「國」的認同顯然有些落差),以及對經濟發展、社會變遷的高度不安全感,並且存在強烈對菁英主義長期壟斷政治的失落感。
如同古典社會學家涂爾幹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提出的「集體歡騰」理論,韓粉透過彼此在挺韓意志上的連結,形成一種集體性共在,挺韓就是他們的心靈支持甚或救贖,甚至不少人不惜傾家蕩產捐款支持或下注賭博,因此韓國瑜敗選對他們來說,確實是難以承受的精神衝擊,就像虔誠的宗教信仰遭到直接毀滅造成的心靈崩壞。當然,這些並不足以合理化或要求兒女原諒某些韓粉父母的行徑,只是能幫助我們試圖去理解他們而已。
第一線處理家暴問題的婦女團體逐漸學習到,把家暴者妖魔化無助於解決家暴問題,不僅家暴者也是需要幫助的對象,甚至許多家暴案件並沒有明確的「加害/受害」關係,往往是一整個家庭的悲劇。可能是經濟壓力使然,或者是對孩子身心障礙、身心症、性傾向或性別認同的不理解或無助,這些都需要更多的支持系統來解決。
我並不是在說傷害不存在或可以互相扯平,也不是說沒有掌握較多資源與權力的一方,諸如父母、公婆或丈夫等,但這些傷害無法透過單純的報復懲處來處理。過往的經驗也告訴我們,一旦拉高了衝突的層級,比如進入訴訟或強制安置等,被撕裂的關係很可能再也無法縫合。那麼,韓粉父母與兒女間的衝突,及其背後象徵的世代、國族對立的龐大脈絡,難道又是能透過把韓粉父母抓出來撻伐得以解決的嗎?我認為事情並非如此,這也很可能不是部分韓粉父母的兒女們所希冀的處理方式,而那個「完美」的處理方式可能並不存在,仍需要我們一起多思考行動。
縱使我也未滿二十五歲,但我很幸運地有支持系統與學習機會去深入瞭解這個議題,因此我並不會去要求其她十幾、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去同理他們的韓粉父母,因為人在受創的狀態下往往難以甚或無法同理她人。更何況,不被同理承接的人是幾乎不可能去同理承接她人,尤其是他們的施暴者。不少受韓粉父母傷害的年輕人,即使在這些家庭衝突及暴力事件中,並不是沒有為了自保或反擊而施暴,但往往更傾向踩穩受害者的位置,撕心裂肺地吶喊出:「我才是受害者!」來武裝保護自己。
然而,在這種艱困的時候,身為旁人的我們該做的,也許不是跟著撻伐韓粉父母以激化對立,我們可以譴責行為本身沒問題,但更重要的是,試圖給予這些年輕人情感支持與資源協助,也不急著要求他們對韓粉父母有多少同理或反思,盼望可能有準備好開啟對話、互相理解與修復關係的那一天,這很可能是遙遙無期的,甚至永遠也不會有這一天的到來,因此也要協助他們做好離開不健康家庭關係的各種準備。
或許說到這裡,會有不少人覺得我鄉愿,也可能是我個人過往經驗的投射,不想看到現在過於激化對立的狀態,擔憂會再延伸出更多的悲劇,但比起去妖魔化這些韓粉父母,我們確實可以想像建立一個非以報復懲處為手段,一個「修復式正義」的社會安全網,從處理「社會衝突」、「人際關係間的衝突」的角度去解決,以修復「社會關係」為出發點,來去接住這些被韓粉父母傷害的年輕人,以及其她在家庭關係中受到傷害的人們。這需要我們所有人一起努力,而且將會是很長的一段路,我會想告訴願意這麼做的人,你們並不是隻身一人,即使這句話像是毫無意義的心靈雞湯,我仍願意與你們同在。
作者 / 吳馨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