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不是被動的等待,它不在承平時發生,它只在人的整體價值面臨絕滅時出現。絕望的人經常放棄自由,接受擺佈。希望的人卻選擇自由、擔負命運,分秒的準備迎接那些尚未來到的,和那些在我們生命中未曾出現但還不至完全絕望的,並且隨時促成那些將發生的。
香港「反送中」事件繼續延燒,民間示威由年輕人運動升級為全民運動,官方反制亦由警察開槍升高為黑道無差別施暴(連在場圍觀的孕婦都不放過),再升高為中共國防部及解放軍威脋「武力平亂」「後果自負」。與此相關的,在河北舉行的「中國第二屆全國青年運動會」,贏了冰球的香港隊無故遭中國球員痛毆,顯示中國對「港人反共」的仇恨(他們還說「台灣人比香港人更不反共」)已擴及香港全民,中國的「集體仇外」又已重新開始!
中國的仇外排外在「美化義和團」的毛澤東時代極其有名,後毛初期依舊積習難改。一九八五年五月,我針對北京觀眾在世界杯足球賽後的騷亂,寫了《論愛國的自大》告誡:「排外仇外意識已成為冷戰及圍堵時代新中國的遺產,文化大革命中甚至惡化為不惜向全世界宣戰。它一方面承襲了中國「百年悲劇」的陰影,一方面擔負了「中國人站起來了」的沈重包袱。三十年來一次又一次的運動,已使這種排外仇外意識根深蒂固,只要遇到機會,就可隨時發作。」「真正的治本之策,必須消除那種把任何國際競賽得失都與國家尊嚴混為一談的傾向。⋯如果中國教練可以因對外國人比賽規定不滿,而誇張的說「外國人欺負中國人的時代過去了」,那球員也可以為此大打出手!觀眾也可以變成「愛國觀眾」!」
三十年又過去了,原已改善義和團舊習的中國人,近日會痛毆香港球員,使香港隊教練感嘆中國隊「犯規、骯髒、無體育精神」、「在中國不可能打一場乾淨的比賽」,真正根源恐怕還在自認國家尊嚴受損及集體仇外的「舊症復發」。一是習時代許多治術都仿效毛澤東,致使毛時代的故態復萌;二是中國又遭遇了(強權崛起及監控世界)被各國抵制及美中貿易戰的不順處境,致使中共「新仇舊恨」併發;三是香港「反送中」居然升高為全民運動,中共「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打香港球員及禁止人民赴台自由行,正是中共為以上仇恨及掩蓋香港示威真相找出口。更不必說中共及其香港代理人最近一再捏造「香港暴亂的幕後推手是美國及台灣」,意圖預先為未來武力進犯及實施「戒嚴大清洗」找藉口。如同中共一再說對台用武「不是針對台灣同胞,而是針對外部干涉勢力和台獨分裂勢力」,中共未來對香港用武及實施戒嚴,藉口也一定是香港人和台獨及美國勾結,搞「顛覆、叛亂、分裂」!
「謊言統治一切」的國家,當然侵略迫害也要訴諸謊言。這種海峽兩岸獨裁者的「老大哥」行徑及「謊話當真話說」洗腦,兩岸有識者已看多看膩了,不值一提。唯一值得提及的是,在中共及港府連番威嚇、施暴下,香港人尤其年輕人竟然愈挫愈奮、堅持不懈,令人想到威廉.道布森《獨裁者的進化》一書描述的「年輕反抗者的進化」,也想到香港勇敢而有見地的女記者如周軼君《拜訪革命》、張翠容《地中海的春天》等呈現世界各地年輕反抗者真實面貌的感人畫面。
年輕人或千僖世代、網路世代的不凡,台灣的太陽花運動(大學生為主)、反課綱運動(中學生為主),大家已見識過了。香港的雨傘運動(中大學生)及現在的「反送中」運動(由年輕人運動自動擴展為全民運動),大家也見識過了或正在見識。而張翠容《地中海的春天》談中東及北非「新時代的來臨」,正是由一個廿六歲突尼西亞年輕小販一根火柴自焚所啓動,「熊熊烈火推動了無數的突尼西亞年輕人上街,他們一手緊握石頭,一手緊握手機」;這個石頭起義和中東北非前代的反抗並無不同,不同的是,「現在年輕人可以緊握手機,一個新世代的起義事件開始了。他們要讓全世界看、讓全世界思考⋯這是關乎貧窮、關乎民主、關乎自由(的事)」。
在埃及(及其他獨裁國家,甚至香港),新世代的起義事件則是由「受夠了運動」開始,年輕人受夠了穆巴拉克長達三十多年的鐵腕統治,決定突破舊式改革運動,把「受夠了」化悲憤為力量,在全國展開遊撃式抗議示威,就像「快閃黨」。張翠容說「我認為年輕人更能利用社交媒體推進靈活的抗爭行動」、「運動發展到後期,的確是由年輕人領軍,而知識分子卻停留在爭辯與爭權」。以上六七年前她寫出的場景,後來從台灣太陽花運動到香港「反送中」運動,年輕人不是一直在實踐嗎?屬於舊時代的政黨及知識分子不是也一直在重複沒有多少創新及未來的爭辯與對立嗎?
「受夠了」是卡繆《反抗者》這部偉大著作的開場白,反抗者就是一個說「不」、「受夠了」、「到此為止」的人,反抗的行動建立在「斷然拒絕」暴政或諸如此類的壓迫上。這種「斷然拒絕」不是停留於爭辯與爭權的政客、名流敢予或能夠做出的。所以充分認同「年輕反抗者」的我,四十幾年前發表《中國現代文化造型的方向》數萬字長文時,即在「年輕就是勇敢」一節寫道:「要建設就難免破壞,而有些破壞是和迷信、神話相連的,它常觸犯了牢不可破的禁忌。因此,聰明的學者都不欲為之,只能留給像胡適、陳獨秀這類孟浪青年去從事。而他們所以敢予觸犯禁忌,或許正由於他們的年輕和勇敢使然吧!年輕就是孟浪和年輕就是勇敢這兩句話,在這裡顯得如此纏夾、又如此親切!」
更早數年前,中華民國退出聯合國,全國一片愁雲慘霧,我也在我主編的台大「大學新聞」國慶特刊上寫了《希望的祝福》一文,鼓舞年輕人,說:
「希望不是被動的等待,它不在承平時發生,它只在人的整體價值面臨絕滅時出現。絕望的人經常放棄自由,接受擺佈。希望的人卻選擇自由、擔負命運,分秒的準備迎接那些尚未來到的,和那些在我們生命中未曾出現但還不至完全絕望的,並且隨時促成那些將發生的。」
「希望的選擇是一種趣向意義的選擇,它不追求靜止的幸福,它只創造幸福,在受苦中肯定生命,克服苦難,去完成幸福。它的意義是『存在』的意義,由於知道了為什麼而生存,它便能忍受如何去生存。」
「希望在下列三種情境中更為明顯:青年期、轉型期和精神創造活動中。青年的眼光是向前的,不太受昨天干擾。轉型期則宛如歷史的青年期,使生活在那一時代的人感覺新時代的來臨和新使命的召喚,歐洲的文藝復興及中國的五四運動都是例子。⋯」「雙十節又到了,一股國家意識油然而生。一個人只有在一切都已失去或害怕即將失去時,這種感覺才分外刻骨。這是我們的國家,今天是我們的國慶,青年人,如果你愛她,用熱忱的雙手去為她找尋一條明路吧!」
年輕時期的夢想不會忘卻,年輕的熱火依然能在將老的心靈燃燒。嬰兒潮世代的我們從小聽慣蔣介石的名言「時代考驗青年,青年創造時代」,這句話到今天也依然不退流行。不論獨裁者如何壓制殺戮,全世界包括中港台「民主自由」的爭取及守護,希望都在年輕人!
作者 / 孫慶餘
(本文經作者同意授權轉載,原文出處:風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