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來「政治歸政治,XX歸XX」的思想流毒下,雖然政治信仰未必多深,但是政治常識之淺薄、思辨能力之薄弱,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以至於那些空口白舌的候選人儘管在競選口號上、政見辯論中自曝其短又醜態百出,依舊能夠高票當選。
知名學者哈拉瑞在《人類大命運》、《人類大歷史》、《21世紀的21堂課》這一系列重量級著作中有許多發人深省的洞見,其中之一,是:「人類需要信仰」、「人類創造信仰」,以及「信仰無法靠投票來解決」。
這裡所謂的信仰,不是狹義的宗教信仰,而是廣義的信仰,或者說一種「集體的相信」。
到底人類相信什麼?又不相信什麼?到底「相信」從何而來?答案是從「故事」而來。說一個關於神的故事,當你我共同相信了這個故事,於是我們屬於同一宗教;說一個關於國族的故事,當你我共同相信了這個故事,於是我們是同一國的人。當所有人相信「我們是同一國的人」,我們就可以肩併肩地拿著武器為了共同的理想上戰場,絲毫不擔心旁邊的鄰兵因為覬覦我的手機而一槍把我打死。
理論上,我們總要基於事實與邏輯,然後去決定要不要堅定信仰特定的什麼理念價值。技術上,這當然是可以論證~~就把客觀事實與基本邏輯拿出來戰就對了嘛!
可是實際上,或許是因為客觀上人類大腦能處理的資訊太有限、也或許是因為主觀上促使人類思考的動機太薄弱,絕大多數的人們跳過那些所謂理性思辯的程序,就只是單純的「我相信」;能夠真正因為對話、辯論而改變自己信仰的人,根本是絕無僅有;於是所謂的理性思辯在實際上根本是一種不可能的任務。
在五千年前,這種輕易的「我相信」的態度有助於人類的團結以創造文明。然而當時序進入二十一世紀,當人類的政治體制演變到了「民主」這種制度的時候,如果那些有權投票做主的多數選民做出選擇的基礎不是基於理性思辨,而是基於「我相信」的話,這無疑會變成一種災難。
更可怕的是,那些執著於「我相信」,不願意用客觀事實與基本邏輯去檢視自己的信仰的人如此普遍地存在~~不論男性女性、不論讀書學識的多寡、不論社會地位高低、不論個人品行的良窳、不論收入所得的多寡…..。
八十年前,因為命運的安排,台灣成為了中國的屬地;接著流亡的中華民國政府以台灣為基地,用武力鎮壓任何的反抗,並且教育塑造堅強的國族認同,再以長得令人咋舌、悲慘得讓人痛心疾首的白色恐怖割斷一切勇於發出思辨吶喊的喉嚨。於是,在台灣,就是有這麼多人信仰「一個中國」,明明大半輩子活/從小生長在相對自由民主的台灣,可是偏偏就是真心以中國人自居;雖然未必一心急著與威權獨裁的中國統一,但是舉凡「強調台灣主權獨立」的政治團體,他們都絕對難以認同。
這種問題怎麼解決?靠的是「說故事」,教科書上的課文選讀與歷史教材、電影院裡的故事、流行歌曲裡的元素,通通都是故事;但是幾十年來的國族故事已經深植人心,從演藝圈到文化圈到學術圈,所謂的大老們的「我是中國人」的國族意識早已牢不可破;即便五六年級生不再以「堂堂正正的中國人」自居,但是對於以「台灣主權獨立」為的政治團體,要不是視為低俗的次文化,要不就是視為「你想要害我被中共打嗎」的有毒思想;關於台灣主權,多數的人一心只想「維持現狀」。
在中國統戰台灣無所不用其極、台灣主權被蠶食鯨吞的潮流現況下,多少年來只想「維持現狀」的惡因苦果,更是一一迸發。比如說,在2018年的九合一選戰中,明明世界潮流是民主陣營對抗中國、明明中國對台灣主權的惡意打壓不遺餘力、明明中國國民黨對於自身終極統一的主張毫不諱言,但是台灣人無視於「失去主權,就失去一切」的客觀事實,「相信」台灣的主權不會因為選舉選錯人選錯黨而流失,而一心想著「拼經濟」。
更別說,還有多少人,因為多少年來「政治歸政治,XX歸XX」的思想流毒下,雖然政治信仰未必多深,但是政治常識之淺薄、思辨能力之薄弱,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以至於那些空口白舌的候選人儘管在競選口號上、政見辯論中自曝其短又醜態百出,依舊能夠高票當選。
更別說,還有多少學識淵博、看起來真心為台灣、而且極有民主意識與法治觀念的人,說到公投門檻與公共事務的安排順序進程,骨子裡的核心價值仍是「我相信」。
怎麼辦?要如何解決這些「信仰衝突」的問題?要怎麼解決這麼難解的「我相信」的問題?還是只能回歸理性思辯啊!
近日網友間有一則熱門的貼文不斷地流傳,就是:關於公投門檻降低的推動進程對於台灣主權流失、台灣民主深化之間到底有怎樣的利弊得失?素以在立院強力追究弊案而贏得無數掌聲、又以高學歷好口才擄獲無數青睞的時代力量黨主席黃國昌委員日前答應網友針對此一議題進行辯論,迄今已逾三天,惟尚無辯論相關的進一步消息傳出。身為立法委員,台灣政壇弊案重重又亂象叢生,黃委員忙於問政而宵衣旰食、席不暇暖自不待言;然則此一辯論之舉辦不但在「議題層面」涉及到了重要的台灣主權存續與民主深化方案,更在「文化層面」涉及台灣民眾思辨文化的形塑推動。如能早日舉辦此一辯論,實為台灣上下之福;是所至盼。
作者 / 吳傳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