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公司的營運如麗中天,擁有的技術無可匹敵,這種自信或是自大是可以理解的。但當外頭技術潮流起了極大變化,你會發現有太多經理和工程師的知識,還是停留在過去的美好歲月裡,對外頭世界的變動,缺乏應有的敏感和認識。
不久前,英特爾( Intel ) 執行長搞不倫之戀,被迫下台。看來這只是普通的情色新聞,但發生在英特爾,而由公司公開對外說明,卻很不尋常!
首先,英特爾雖然是個世界級的跨國公司,但其治理卻是個嚴密,「家長制」的公司。當家的家醜不可外揚,何況五十年公司歷史中,從來沒有過。其間是不是有不便對外說明的內情。矽谷內部鬥爭常藉由當家的不當私生活而被迫下台。幾年前,另個世界聞名的大公司 HP,也有同樣的情色事件,執行長因此被迫下台。
看來私生活的問題可以當作內部權力鬥爭的藉口,英特爾也不例外。執行長被迫下台真正的理由,看來是公司 10 奈米科技未能成功定案,而量產;而競爭者 TSMC、Samsung 更先進的 7 奈米早已成功,顧客可以下單應用。這對於數十年來執半導體製作技術牛耳,以領先半導體技術而自豪的英特爾公司而言,如同黃蓮在喉,內心之苦,如何說得出口,當然負全責的執行長,很便利地就以「情色事件」當作藉口,逼迫下台!
英特爾慢慢跟不上半導體發展技術,歸究於執行長的領導無方,有失公允,甚至會令人懷疑到底公司權力集團,能否瞭解造成當前困局的理由?這是長年累積公司的「文化」和「結構」問題。
十多年前,英特爾也知道不能只靠她的半導體生產技術和專有的微處理機的Architecture,幾乎獨佔市場,而不受「反托拉斯」( anti-trust ) 的法律干涉。當時歐盟已對其是否「寡頭獨佔」,使用不公平的競爭手段,妨害自由市場機能,展開調查。更重要的是近十年來系統知識的演化,PC 不再是獨當一切的平台,市場逐漸飽和而且萎縮。英特爾想找新事業的機會,成長的渠道,尤其是通訊產品和安全軟體,費盡苦心,購併多少公司,經歷幾任執行長的努力,花費百億美金的資財,成效徒然。近年來,只好再回到半導體技術的老本行和大量生產作業的經驗,想從事「代工」(foundry) 的事業;但江山易色,朱顏改,競爭對手,己非昔年吳下阿蒙,更令人難堪的,半導體生產技術更落人之後。
英特爾轉型的經驗雖然不成功,但至少不是悲慘的例子。看看昔年通訊大物 Motorolla 為了生存,被迫轉型,一代巨物被凌遲切割,筋肉一塊一塊地賣。還有影印機、PC、伺服器大廠 HP 一分為二,從此蕭郎是路人。要聽聽所謂高科技的慘劇,可以有一籮筐,不會有太多人記得在麻塞諸塞州一時翹楚的王安、Data General、和Digital;還有老「美國電話和電報公司」( AT&T ),她轄下名震寰宇的「貝爾實驗室」(Bell Lab ) : 今日所謂的高科技的基石,不論半導體的技術、光纖、超導體,作業系統,都來自這個實驗室,有多少諾貝爾獎得主,試問還有多少人現在知道這個實驗室的下落?
高科技飆飛的時代,轉型可算成功的,看來只有 IBM,誰說九百磅重的大猩猩不會跳舞?IBM的 Corporate 文化較自由,事到臨頭,英雄氣短,取捨之間,公司管理階層心態有很大的彈性:可以把神聖的、核心的主機事業(mainframe)降格,出售IBM PC,把公司轉型到各類系統軟體,整合成所謂的 Total Solution,作為核心事業。轉變的過程有多少陣痛:研究中心的老物理學家,下放到與電機系高級生,一同學習電路設計,硬體生產工廠的大量勞工和工程師流落街頭。
再回到英特爾的例子:英特爾的轉型和改變,雖然沒有成功,但至少沒有「血流成河」的悲劇,因為多年來的獨佔和專賣,公司的口袋很深。要進入這個行業,建立一個現代化半導體工廠,動輒以十億美金計,沒有太多公司有此財力,可以和其競爭。英特爾的問題是在平台的Architecture,不再由英代爾和微軟所獨佔。任何中小型公司都可利用;例如,ARMS系統,設計合乎他們需要的特殊功能的晶片,或是使用「開放型」原始碼的「行動作業系統」,如Android,設計自己的系統,再找半導體公司代工,「落實」在矽晶片上。英特爾獨佔的領域開始停滯和萎縮,嘗試新的事業,擴大成長的空間,為何會有那麼大的困難?
困難出自於幾十年非凡的成功所形塑的的「公司文化」。她一定是最好的,因為幾十年來的成功就可以自我証明,我們擁有超凡的技術。經理人員、工程師被灌輸的是公司文化,要成為細緻文化的( culturely polished ) 一員,英特爾自成一個宇宙。當公司的營運如麗中天,擁有的技術無可匹敵,這種自信或是自大是可以理解的。但當外頭技術潮流起了極大變化,從此是「多重宇宙」的世界,你如何用你的老帝國的實力和新興勢力,一爭長短?到那時,你會發現有太多經理和工程師的知識,還是停留在過去的美好歲月裡,對外頭世界的變動,缺乏應有的敏感和認識。
以這次情色事件的執行長,是老式生產作業出身的,很難期待他對外頭世界的變動,會有足夠的認識。反觀多年前 IBM 面對空前危機時,所找到的執行長是從外頭找來的,而且當時令人驚嚇莫名的,是他來自一個大食品公司,當時許多人嘲笑IBM 董事會找來一位會做 chips ( 薯片)的,來IBM做 ’chips’ (矽晶片):反正chips 就是 ’chips’,有何兩樣,相得益彰!事實証明,新的執行長的商業直覺,為IBM 找出新的事業方向,各類系統軟體的整合,Total Solution,為全世界大小公司提供全面軟體服務,不必自己另行成立 IT 部門。
從英特爾多年成功後,為擴大事業基石、轉型,所遇到困難,不自覺地令人敏感的台積電張忠謀董事長退休前,所定的「雙首長制」,是有其用意的。可惜沒有媒體敏銳到能問這樣的問題。一個大的科技公司的執行長,有能力應付未來的挑戰,必須具有兩種知識和能耐:例如說,他(或她)有能力當 ARMS 的執行長,同時也可以勝任 TSMC 的CEO。要在一個個人身上具有此兩種能耐和心智並不容易,但是公司中「兩類文化」,一陰一陽,的並存是必要的。這可能是張董事長為他的子弟兵所傳承的功課,長遠而非常挑戰性的課業。
作者 / 韓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