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權政治最後的存亡勝負,常要看誰的氣比較長,會磨,而不是一時間的威風凜凜,暴虎馮河:這個原則對強弱、大小國家都適用。
金正恩危矣!真的嗎?這位家學淵源的強權政治新手,雖然年僅三十多,竟然敢和強權集團叫喝出牌,看招,不為所懼。泰山崩於前,我「黑王子」面不改色,你們難道不知道我的祖父、父親是誰?我是哪個民族的精靈化身?
雖然如此;最近,台北倒是有位據說頗為通靈的「陰陽師」,開始為他擔心。擔心的理由,有人躬身請益,「老師」是這樣說的:金三爺和文在寅在板門店相會,兩人曾有二、三十分鐘在遠處、孤零零樹林旁的板椅坐下,私下秘談。全世界都想知道他們在談甚麼?有唇語專家解讀:金三爺是向文總統解釋他美麗的夫人是怎麼來的?頗為得意地透露都是他的先父建議,甚至命令,「你就娶這位姑娘吧!」
「老師」說:事情壞就壞在這裏!雖像是老友閒聊,卻透露出三爺還是有些稚子之心、私人情懷,不是完全冷血的獨裁者:對於一身擔當王朝存亡重任的人物而言,這是弱點。中國人不是常說「天威難測」嗎?不會讓外人,何況是外敵,有機會猜測自己內心的可能情境。國際強權鬥爭中,經常對敵國領袖作心理分析、人格圖樣描述,尋找他們弱點的情報分析師們,不會不注意到金三爺的另一面。
金三爺決意,變換新的、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鬥技場」,潛入深不可測的「海溝」中,到底水中藏有多少「吃人魚」、「殺人鯨」、「大白鯊」、「毒海蟒」,決不是他的專長。他大概也知道西方強權不能輕信。利比亞的格達費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格達費相信西方強權的「好意」:廢止核武計劃,開放油田,切割和「恐佈組織」的關係。結果呢?卻被西方強權出賣,翻臉無情,以「打倒獨裁者」為名,內戰中,大舉轟炸,摧毀利比亞政府軍。格達費淪落到像隻喪家老狗,最後躲到下水道的涵洞裏,被「反叛者」搜出,殺戮曝屍,「一國之君」的下場如此,實在悲慘!
另個反面案例,金三爺或許會想到的,就是敘利亞的阿薩德。西方強權要求阿薩德退位,開啟國際談判,找回敘利亞和平。阿薩德不予理會,卻找蘇聯時代、父親老阿薩德的盟友,俄國人回來,強化雙方軍事同盟關係。假若沒有普丁的支援和保護,阿薩德的敘利亞現在會是何等混亂?自由鬥士、ISIS、宗派、部落,各自分立互鬥,這是西方期待的最好和平結局?
這也為甚麼金三爺一反初衷,兩次親自造訪中國,和習主席相商兩回。他瞭解和美國強權談判,不能只靠自身力量和那位懦弱、受制於人的文在寅總統的善意。和中國兩次相商後,雙方一定有具體的結論。因此,接著中國立即派出前外交部長王毅(日本專家)以及國務院總理李克強訪問日本,和安倍首相高峰會談,簡直是「精銳盡出」。大張旗鼓的理由,當然不只是北朝鮮「去核」,而更是和「去核」連在一起的「兩韓統一」,以及東北亞的未來。
顯然,習主席和金三爺的結論:北朝鮮一定「去核」,兩韓一定「統一」,兩者一體之兩面,不能先後、獨立處理。中國為何立即派出大員,訪問日本的原因,是中國瞭解日本最在意的,倒不是北朝鮮的「核武」,而是「兩韓統一」。依據「安保條約」,美國提供日本核子防護傘;若事情發展再惡劣,大不了日本短時間內「裝配」核武。原料、知識、設計應該都已是現成。日本在意的不只是韓國在經濟上的競爭,更加上朝鮮半島上的歷史的情仇,很難化解。一個南韓已夠頭痛,再加上一個北朝鮮,如何處理?—– 日本對美日一體的聯盟不鬆動,美國很難有新的思考。
要兩韓統一,必先結束韓戰(現在只是停戰),簽定和平條約,美軍撤出南韓。南韓軍事獨立,韓軍戰時,不再受美軍統一指揮。就美國長程「重回亞洲」戰略觀點而論,怎麼有可能接受?一個中立化朝鮮半島,甚至傾中,這如何是好?美國也敏感到此問題:一定堅持北朝鮮去核和兩韓統一,先後分別處理。而且先下手為強,表達立場:美、朝談判開始後六個月內,北朝鮮要交出所有核子彈頭。甚至在會談開始前,公然廢止美國、歐洲、伊朗的核子協定,告訴北朝鮮不要想以西方和伊朗的核子條約當樣本,而以「暫停」核武發展,當成談判策略。那麼美國能給予哪些承諾,換取北朝鮮的讓步?—– 幾年後某個時限,南北韓同時舉行大選,大選後,美軍撤離朝鮮半島?
不幸地,美國和北朝鮮的談判,若捲入「中國因素」,將陷入更大、更難纏的美中戰略矛盾的泥沼中,舉步維艱!顯然川普政府的策略人士,不會瞭解「以大事小」,而透過南韓,籠絡北朝鮮,令其心安,事緩則圓,或許局勢會有小小的進展。停止核武發展,中立化北朝鮮,令兩韓之間有大量經濟來往,「以韓制韓」,三十八度線不再是軍事上、政治上、心理上的橫溝。美軍可以主動撤至半島南端:一點一滴(piecemeal),而不是大的設計(grand design)。或許雙方會有預料不到的進展。聖經不是說過:柔順的人將承繼,統治這個世界。
六月,美朝新加坡談判一開始,美國若下重手單方面要求,令北朝鮮疑懼,時時引入中國力量以抗衡,「以中國為師」,雙方一定會有很大挫折,甚至不歡而散!不管如何,美、朝雙方坐下來談,終究是好事。眼前這幾年,不要希求有多大突破。川普總統不是說:談下去是好事,談不下去,也不會太壞。七十年代美、中關係突破之前,雙方大使在波蘭華沙,談過多少年!觀察國際關係,有時該習慣,不看大,只看小:兩韓之間的細水常流,變成和平常態,雙方來來往往,可能才是解決僵局的小小開始。
金正恩危矣?未必。除非他很急燥,為了名目上的「統一」,而把保命的傢伙,隨意拋棄!強權政治最後的存亡勝負,常要看誰的氣比較長,會磨,而不是一時間的威風凜凜,暴虎馮河:這個原則對強弱、大小國家都適用。
作者 / 韓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