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反共,現在傾共,以前只敢偷偷摸摸叛國,現在竟然明目張膽叛國。這樣對不起蔣經國,還想靠「經國牌」站起來,不是太異想天開、開蔣經國及全體台灣人玩笑嗎?
蔣經國逝世三十年,期間國民黨迭有紀念,但以今年最聲勢浩大,不但展開多項暖身活動,週年紀念大會更是從連戰起六位前後任主席全員到齊。這一方面要藉蔣經國促進國民黨團結,二方面想利用蔣經國民氣拉抬國民黨民氣。但蔣經國在歷仼總統中雖然最受懷念,懷念他的最大理由卻是「安定」「親民」,而不是國民黨人自稱的開創民主及終結威權。蔣經國一生的是非功過也仍多爭議,甚至是譭多於譽。更不用說蔣經國不等於國民黨,他特有的「悟今是而昨非」、「勇於告別過去」風格,遠非國民黨人裹小腳式的狹窄格局可比。國民黨要靠「經國牌」站起來,恐怕事與願違。
台灣民主得來不易,且已經過三次政黨輪替,為何至今「獨裁者」蔣經國還會受到懷念?原因之一可能是「人死為大」,民眾「看到的」蔣經國與「知道的」蔣經國遠遠不成比例。二是大多數民眾的民主洗禮不足,突然過渡到民主(這點特別要感謝李登輝繼承了「獨裁者」衣缽卻勇於成為「民主先生」),不習慣民選總統的表現;尤其李登輝之後的歷任民選總統治國能力「每下愈況」,缺乏領袖氣質,很難讓多數民眾尊敬。
領袖是需要培養的。一般父死子繼的獨裁政權,領導者都受到長期培育;即使李登輝由政務委員到副總統,也受到蔣經國考核培育。而這些「治國」必經訓練,扁馬蔡都沒有,因為他們都是成長在非民主時代,不是離權力太遠(即使同樣是當蔣經國祕書,馬英九仍與宋楚瑜的「親炙天威」不可同日而語,無法像宋學到蔣經國的「親民」及「勤政」),就是在野黨缺乏影子內閣傳統,致使他們只知努力「如何選總統」,不知「如何當總統」。
但蔣經國最受懷念的「親民」,主要是當行政院長、總統之後的表現。在此之前,除了贛南時期帶有蘇聯宣傳氣息的「親民秀」外,從上海打老虎到台灣當特務頭子,蔣經國都是肅殺嚴厲、殺人整人不眨眼,充滿挫折、權力鬥爭與隨之而來的迫害、復仇。台灣五〇到七〇年代的白色恐怖主要就是他的傑作。一九五七年卜少夫寫《蔣經國浮雕》,已說「人們對於這個名字既是恐懼,又不喜悅」,所有的「壞事」都會與他發生聯想。
數不清的「壞事」,例如孫立人事件、吳國楨事件、雷震與自由中國事件、尹仲容貪汚寃案(搶奪陳誠經濟權)、吳振瑞「金碗」案(打擊宋美齡愛將徐柏園,搶奪金融權)等,都是蔣經國的報復與奪權。甚至爭風吃醋,如為顧正秋而對付任顯群、為徐露而對付王叔銘、為舊怨而對付表親王正誼,蔣經國也毫不避諱。其中只有孫立人事件,蔣經國是迫害配角,如孫一九八八恢復自由後,接受媒體採訪說:「下令製造孫立人事件的不是陳誠及蔣經國,而是蔣介石,二人只是幫忙陷害。」其餘蔣經國都是迫害主角。連攀誣孫立人的郭廷亮案及攀誣雷震的洪國式(假匪諜案)、劉子英案,也是由蔣經國下令炮製。
(事實上孫立人事件,蔣經國也未必是配角。翁元《我在蔣介石父子身邊的日子》即談到:「父親(蔣介石)畢竟相信自已的兒子(蔣經國),兒子能運用自己培植的力量,破獲孫立人案,讓美國人(架空蔣介石)的陰謀落空,兒子的功勞厥偉,自然對他言聽計從。」配角能運用自己培植的力量如阮成章等,單獨炮製孫立人、郭廷亮之類牽連廣泛的大案嗎?當然不能!)
在一黨獨大的黨內爭權如此,壓制黨外民主力量的崛起也如此。七〇年代眾所週知的郭雨新落選事件、許信良中壢事件等,這些國民黨瘋狂作票案,同樣是蔣經國親自下令。高雄美麗島事件及林義雄家滅門血案,蔣經國亦脫不了干係(後來的江南剌殺案,蔣經國則沒有直接關係,特務權已分別交由屬下及次子掌管);而也正是發生了林家滅門血案,美麗島案一干人才得以「死裡逃生」,雖然「一網打盡」,卻沒有一個受到外傳蔣經國預備的死刑判決。
蔣經國會對黨內異己及黨外民主運動,手段如此肅殺,與他對民主的觀念密切相關。美國學者艾倫·懷丁一九五五年訪問他,他說:「在亞洲,一黨專政是唯一的統治辦法。政工丶特務、救國團,被共匪(他把反對者都稱為共匪或中共同路人)攻擊最厲害,美國的誤會也最深。但唯有如此,才能反共。只要中共存在一天,我們就永遠沒有(即「不容許」)民主。」蔣經國對外國重要人士的難得坦白,說明了「民主」並非他的本意,台灣的民主純粹是意外(黨外力量的「愈挫愈奮」令他意外)及他晚年心意改變(為跟上「民主第三波」潮流及自我救贖)導致。
關於蔣經國的心意改變,我在一九九二年的《兩個國民黨》一書中論述甚詳。「兩個國民黨」意指生命後期的蔣經國、李登輝及他們的追隨者為一個國民黨,郝柏村、連戰及之前的蔣經國等為另一個國民黨。我該書第一章「蔣經國的最後功業」,細數蔣經國一九八六年以後的開放改革,備極肯定。而且我是海外第一個(一九八六年)指出蔣經國要走向改革的人,當時海外朋友包括許信良都不相信,只有陶百川當面盛讚我有知人之明,並對我說他不久前由台返美前夕,私下見了蔣經國,蔣的意思正是準備推動改革。
而我為什麼對蔣經國的「改變」如此激賞?我在該書序篇《蔣經國蓋棺論功過》(寫於一九八八年一月蔣經國葬禮前三天)一文表示:
「江南事件以前及以後的蔣經國判若二人。⋯八六年倡議黨內外溝通及默許反對黨成立;八七年積極展開六項革新議題,並加速推行他的本土化政策(如解嚴、解除報禁黨禁、充實中央民意機構、說他已經是台灣人)。這兩年的蔣經國,人性善良及和解的一面表露無遺。他的死亡會讓過去最反對他的自由派人士覺得是一大損失,完全在於他此一時期的貢獻。」
「一般政治人物越老越昏瞶,自知死期已近時更是萬念俱灰。蔣經國卻不屈不撓的與死神搏鬥,所做的都是準備澤及後世的事。菜根譚說「聲妓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對於蔣經國的最後評價,必須不能忽略這點。比起毛澤東晚年的倒行逆施及蔣介石的死不認錯,蔣經國算是「猶有黃花晚節香」了!」
蔣經國能「悟今是而昨非」「勇於告別過去」。身為蔣家政權一批扈從的人卻不知悔改,甚至「擇惡固執」,把改革當成虐政,把轉型正義當成清算鬥爭,把修改刑法增列敵人罪及拘提共諜同謀當成威權復辟,或以前反共,現在傾共,以前只敢偷偷摸摸叛國,現在竟然明目張膽叛國。這樣對不起蔣經國,還想靠「經國牌」站起來,不是太異想天開、開蔣經國及全體台灣人玩笑嗎?難怪國民黨舉辦蔣經國逝世三十週年紀念大會,蔣家一個人都不出席!
作者 / 孫慶餘
(本文經作者同意授權轉載,原文出處:風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