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平安夜,上海街頭上演了一齣比卡夫卡小說更荒誕的現實劇。一名年輕女子身著耶誕老人裝,在寒風中分送象徵祝福的「平安果」,卻被警方以「奇裝異服」與「擾亂秩序」為由帶走盤查。當一顆蘋果成為通往派出所的門票,當商場的耶誕樹在夜色中被倉皇拆除,我們必須追問,一個自詡擁有五千年文明底蘊的強權,為何會對一個穿紅衣、發糖果的白鬍子老人感到如此徹骨的恐懼?
這場席捲中國校園與街頭的「拒過洋節」運動,絕非民眾自發的文化覺醒,而是一場由上而下、為了揣摩上意而層層加碼的政治投誠。
首先,在這場整肅中,武漢商場推出的「鰲拜版耶誕老人」顯得格外諷刺。商家將周星馳電影中的清朝權臣鰲拜,轉化為「紅帽白鬍」的中國版耶誕老人。這本應是官方最愛聽的「文化自信」範本,民眾不再盲目崇洋,而是用本土影視符號去解構並同化西方節日。然而,即便換上了「輔政大臣」的面孔,依然逃不過被封殺的命運。這揭開了一個血淋淋的真相,當局恐懼的從來不是「耶穌」,也不是「西方意識形態」,而是任何具備強大號召力、且無法被黨機器完全收編的「社會動員形式」。不管你是聖尼古拉還是鰲拜,只要你能讓人們在街頭聚集、在網路上產生共鳴,你就是潛在的維穩威脅。
這種焦慮在早前針對大學生「夜騎開封」的無情封殺中早已露餡。那群年輕人既無政治口號,也無抗議標語,僅僅是為了吃一籠湯包。但在中共的治理邏輯裡,「自發性」即是「反動性」。 任何未經審批、不受管控的集體行動,無論其目的是慶祝節日還是青春夜騎,只要展現出規模效應與組織潛力,就會觸動政權最敏感的神經。
其次,如果街頭執法是粗暴的武斷,那麼校園裡的禁令則是陰毒的恐嚇。從湖北到浙江,教育系統的觸角已伸向學生的私人通訊領域。禁止互換禮物、禁止社交軟體頭像出現耶誕元素。山東某大學甚至將「過洋節」與「入黨資格」、「評優評獎」掛鉤,這是一種極其廉價且殘酷的治理手段。
校方深知,對中國學生而言,「檔案」上的污點等同於未來生存權的毀滅。他們將充滿歡樂的節日,異化為檢測政治忠誠的「試紙」。這種建立在威脅與恐嚇之上的「文化自信」,不過是一場掩耳盜鈴的笑話。
最後,雖然中央未明文發布全國性禁令,但地方官僚為了避險、為了邀功,往往選擇「寧左勿右」的極端執行。商場耶誕樹的「拆了又裝、裝了又拆」,生動演繹了地方官員在「刺激消費」與「政治正確」之間的集體精神分裂。
他們試圖通過物理上的隔離與心理上的恐嚇,構建一道文化的防火牆。但當一個政權的控制慾發展到連一顆蘋果、一頂紅帽、甚至是一次單車出遊都容不下的地步時,反映出的恰恰是其面對自由靈魂時,那種無法掩飾的蒼白與虛弱。一個連平安夜都容不下的強權,絕不可能擁有真正的「大國自信」。
作者:秦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