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進黨去年今年連續發生兩起重大「線民」風波。前者造成表現及風評不錯的立委黃國書「三退」(新潮流系開會決定將他除名及不再派他續選立委,他則公開道歉,並宣佈「三退」:退出民進黨及立院黨團,未來也不再尋求連任)。後者造成施政滿意度頗高之台南市長黃偉哲堅定表示「沒有做過線民」及「沒有背棄同志」,促轉會也指週刋及黨內同志對他之指控「皆非事實」,最後中執會通過徵召提名他續選連任。以上二事看似圓滿落幕,但黨內同志不追究戒嚴時期迫害自由人權的黨國體制上層,反而矛頭對準被迫配合或無辜的最下層,這算什麼正義公道?台灣北社說得好:「轉型正義最不可取的就是獵巫,甚至藉以打擊政治對手!」
獵巫是源於對巫術及巫者的恐慌,不惜施以慘酷刑罰;後來變成剷除政治異己的手段,不是扣上莫須有罪名,就是把小錯當大錯究責,欲置對方於政治死地。民進黨內黃國書及黃偉哲的線民風波,前者是小錯被當大錯究責,後者是扣上莫須有罪名,目的不是要將之驅離民進黨,就是不使之提名連任。但事實上,關注台灣線民歷史的人都知道,線民是國民黨一黨專制及黨國威權產物,在廿世紀五六〇年代主要負責檢舉匪諜及中共同路人,七八〇年代加上監視黨外及學運民運社運人士。
大家更需了解,擔任線民者除「黨國之子」(期待黨國内升遷提拔者)會認真監控檢舉外,基本上普通國民黨員被利用或非國民黨員被迫配合,絕大多數只會等因奉此及虛應故事,很少會對被監視者視如寇仇、產生危害。先說黃國書,他大學初期認識了反對運動的朋友,開始關心台灣政治社會問題,卻不知何時被情治人員盯上了,在對方脅嚇下,才同意當線民,對方並答應「大家都會平安」,叫他不必擔心。後來他維持關心台灣政治社會問題的初衷,加入民進黨。此時黨國體制早已過時,戒嚴和懲治叛亂條例等動戡法令更早已取消,台灣由李登輝時代開始進入真正政黨政治及完全民主,黨國威權線民也失去意義。
也正因為黨國威權線民失去意義,所以黃國書才會像他自稱的「從政後我努力工作,致力推動本土歷史文化的重建,算是對當時犯錯的內心救贖。過去的錯誤無法挽回,但仍希望可為台灣社會奉獻心力。」甚至在他宣布「三退」時,他仍說「即日起將退出民進黨、退出黨團運作,但選民服務工作仍將持續。本屆立委任滿後,不再尋求連任,未來將投身文化公益爲社會服務。」而知情的媒體記者也報導他立委任上,「為人不愛搶鋒頭,在立院同事之間評價極高,認為他待人和善、不會以個人利益為優先考量。線民事件爆出後,許多人都難以置信。」
更遑論黃國書線民事件爆出後,民進黨立院黨團總召柯建銘在臉書發文指出,「黃國書早已是政治自我更生人,過去錯誤毫不迴避。」「他連任5屆市議員、3屆立委,並7次獲公督盟評鑑為教育文化優秀立委,8次選舉也都當選,未有敗績。20多年來與他同行奮戰的優秀同志,都對他的三退不忍,呼籲他抬頭挺胸留下來,共同捍衛台灣。」同時,不只柯建銘對他不捨、力挺,民進黨立院黨團不少成員也在柯臉書上留言肯定他,為他加油打氣。
再說黃偉哲,他剛進台大就參加校園學生運動,被教官打電話到家裡對擔任國小老師的母親「曉以大義」,情治人員更數度向他父親指責他「在學校亂舞」。結果,父親罰他下跪及打一巴掌,算是他第一次參加學生運動的代價。但他表面上屈服,教官要他回報社團動態,他卻更積極投入學生運動。直到他在街頭聲援520農民運動時,被鎮暴警察拖到城中分局暴打,從此他才由大四到退伍擔任國會助理期間,一直被列為監控對象,情治系統還考評他「表面上服從,實際上很狡猾」。
但針對周刊爆料及黨内指控他「線民行為」,黃偉哲的臉書貼文全不同於黃國書。他表示:當年(八〇年代)黨國威權巨獸綿密布建在校園每一角落,包括他在內的學運幹部若干年後才發現,當年與教官等無意圖的閒聊,竟然被情治單位加油添醋,變成要領取酬勞的報告。問題是,情治單位和教官無論採取何種威脅利誘手段,他從沒有出賣同志。他並感嘆:「我們何其有幸,不必遭受民主前輩那般家破人亡、身繫黑牢的苦難;但又何其不幸,在民主化的今天,還有人利用虛假的特務報告,進行政治鬥爭,延續黨國威權幽靈!」
線民是國民黨黨國威權的產物,白色恐怖時代冤假錯案極多,許多「黨國之子」線民脫不了干係。但七八〇年代黨外運動興起,反對國民黨一黨專政及要求民主改革雖然也受線民監視,卻不構成罪狀。等到戒嚴和懲治叛亂條例等動戡法令取消,台灣進入真正政黨政治及完全民主,線民更是失去意義。尤其大學初期就敢參加學生運動及關心政治社會問題如民主改革及寃假錯案平反者,如何可能成為「黨國之子」式線民?現在民進黨內不認真追究戒嚴時期迫害自由人權的黨國體制上層,反而肆意鬥爭當年被迫擔任線民或疑似線民的黨內同志,這不是「政治獵巫」是什麼?
作者 / 孫慶餘
(本文經作者同意授權轉載,原文出處:風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