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若要期待川普美國政府有新機運和新作為,看來只能期待來年。可幸地,商人雖重利益,也看風向與潮水,潮湧潮逝,風會往那邊吹?
前白宮總策略師班農先生(S. Bannon)被新進白宮幕僚長逐出白宮權力中心後,立即接受香港中信集團邀請赴港演講,台北知情政治達人就知道這只是起手式,接下來的才是重頭戲。結果不如所料,班農先生隨後入京,進謁中南海第二號人物:王岐山二爺。
班農先生被逐,酸甜苦辣,心有未干,一定有所領悟:中國對美統戰能力實在驚人。美國新右派社會、文化、媒體運動帶來的總統選舉勝利,不到一年之譜,川普政府就被中國擺平。回想看習主席走訪川普總統時的謹言慎行、唯唯諾諾,(會面時日還排在安倍首相之後),到最近公開地告誡川普總統,若要解決北朝鮮核武問題,不要任性放話,似乎向全世界宣告:真正理性的世界領袖,住在北京!
我們猜想班農先生一定這樣檢討:美國新右運動,為何開高走低,力不從心,原因到底何在?或許我們旁觀者可作此解釋:新右派運動從美國南方根據地,刮風潮湧一路到達五大湖旁,「老左派」只得退居東北角諸州和西海岸,百足之蟲,死而未僵,有多少政界、學術、媒體、和金融、跨國公司,深耕在所謂老左派的自由主義世界秩序中,獲得絕大利益,如同希臘神話的妖物,砍下一個頭會再生個頭來,能耐其何?
「新右派」的最大問題是他未能提供令人信服的世界觀,取代現有的過時季辛吉主義基礎上的全球秩序。美國中下階層的選民,從自身經驗知道這種老秩序,對其個人生活、整個國族,毫無益處,甚至美國的強權地位淪落,飽受挑戰和威脅,要負主要責任。
那麼新右派有何「形上理論」及「形下表述」能夠激發政治思考和運動?川普的選戰勝利,只表露「民氣」可用,要如何用,如何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燒出一新的康莊大道,現實上,「新羅馬帝國」不再有餘力開擴,至少要知道如何守成?而不至淪為狹隘、自傷性、黑白分明、老套的「種族主義」的爭論?面臨當前困難,美國心智上的困惑,可舉一例;自從七十年代的「民權運動」以來,數十年來的努力,種族問題不但未解,而且更形嚴重:以往是因「歷史罪業」心有所歉疚,如今是「敢怒不敢言」,漫長的歲月,該做的都做了,與事無補,這都該怪誰?日子不再容易過,誰都要為自己負責任!還記得七十年代,詹森總統誇誇而言:經濟學家已經發現一成長秘密(凱因斯經濟學?),因此美國不但可以花費大量經費,參加越戰,阻擋共產主義的漫延,維持世界和平,更可以在國內大力進行大社會政策,讓聯邦政府挑起「消滅貧窮」、訂定「民權法案」的重責大任。
詹森總統是個失敗人物,但是從詹森總統以降,繼任的總統除雷根外,不管民主、共和,或左或右,多少難逃詹森總統的老套「信念」。這種說法,新英格蘭的歷史學者一定會深感自身信持,受到侮辱。他們一定會反駁、辨誣,這是沒有甚麼知識的詹森德州佬,從甘迺迪總統那裏,偷取的新英格蘭自由主義的山寨版。
歐巴馬算是近年來很受歡迎的總統,他說他若能再選,川普一定落選。然而,他的內政外交事功,除了狙殺賓拉丁外,並沒有甚麼可大肆宣揚的。有件事很少人注意到,他是近年來能體認到美國國力消退的政治人物。他為甚麼敢公開表露對以色列總理的厭惡,不忌諱地公開叫陣,不在乎國內會有甚麼政治反動,因他了解美國國力大不如前,不能由以色列大力影響美國中東政策,到底美國有美國的利益。希拉蕊選戰失利,多少也和民主黨內非洲裔、猶太裔的不和、分裂有關。
結束阿拉伯世界的混亂戰局,可能是俄羅斯的普丁,而不是美利堅的川普,這是美國不得不沮喪面對的政治現實。這不是人家實力堅強,而是人家懂得如何投射國力,集中而焦聚。選戰前後時,設計與俄羅斯合作是新右派大膽的創舉,一反「聯中反俄」的既定國策,因為新右派瞭解他們未來要面對的最大敵人不是俄羅斯,而是另有其人。不到一年「老左派」所控制的媒體,就可藉「通俄門」的爭端,令川普政府左支右絀,不得不對俄反目,回歸「老思考」、「老作為」,再奉季辛吉徒孫輩為「國師」,班農先生因此被去職,並沒有甚麼好驚異的。他只好往中南海尋找「溫暖」:班農先生當然不需要同情,他需要瞭解,雙方彼此的了解,既聯合又鬥爭,鬥而不破,可能嗎?中南海待客之道、「統戰」手腕之高妙,實在令人疑懼。
美國新政府一年後就開始顛簸而行,我們不應該怪川普,他本來只是個商人,要怪的應該是「新右派」的成功太突然,形上的社會文化運動,跟不上來。形下的大眾媒體、世界輿論宣傳,又不是「老集團」的對手。習主席現在一定會數說他的幕僚們:一年前訪美,那麼緊張、謙卑幹嗎?該緊張的倒是他們?他們有求於中國者相對的重。北朝鮮的「金三爺」就令他們不知所措,俄羅斯外長說得好:一老一少,活像幼園裏的兩位小童生在伴嘴!
我們若要期待川普美國政府有新機運和新作為,看來只能期待來年。可幸地,商人雖重利益,也看風向與潮水,潮湧潮逝,風會往那邊吹?八十年代誰會想像到蘇維埃帝國會一夕之間,土崩瓦解,冥冥之中有定命,命運倒要看誰的氣長: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作者 / 韓非